明天醒來我會在哪一隻鞋子裏散文

一、

是火焰，在燃燒。從秋天的膝蓋，掠過一整個原野的寂寞和風，燒到秋天的眼睛裏。我看到秋天正靜靜地打量着我。他的眼睛有火，漾滿了温泉一樣的絕望。你説那是我的眼睛。你説他的眼睛有我。

我點點頭，看到你正從清遠的秋空中飄落下來，像菩提的落羽一般明澈。你踮着腳跳起舞來，慢慢地靠近我，貼着耳朵對我説，你是秋天的信使，你是天使派遣用來裝載秋天的信使。你還告訴我，每一個你，都盛了一份秋天的故事。

我再一次點點頭，用敏感的觸鬚指向秋空。來來往往的雲兒調皮地對着我做鬼臉，向我炫耀着天空給她們做的漂亮衣裳，吵着囔着奔向前方。我羨慕極了。我也想她們那樣，可是我沒有翅膀。我沮喪地垂下頭，泥土上淺淺的爪牙印也變得煽情起來。

你沒有我有啊。你微笑地對我説。來吧，坐上來，有了我，你就可以自由飛翔了。

我看到你向我伸來友好的手，粗糙的身體淌着柔軟的善意。我知道你是秋天的信使，你可以飛翔。我請求你帶着我飛翔，我請求你告訴我你那份秋天的故事。

你説好的好的，我一定會讓你明白什麼是秋天的。

二、

於是我也有了翅膀，我開始翱翔。我看到雲朵們興奮地向我招手，要我和她們一起玩；我看到麻雀嘰嘰喳喳地從我身旁閃過，側着身告訴我他剛剛聽到的笑話。我還看到了烏雲妹妹，她不再為自己長得不好看而發火了，看着我飛起來也為我衷心地鼓起掌來。還有一溜頑皮的秋風經過，把你我弄得前仰後翻的，還好我抓得緊，不然我們可能就沒法再見面了。

我問，我們要飛去哪裏呀？

你説，我們要去秋天的內心深處。

我又問，秋天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呀？

你又説，哦，他是一個少年，也是一個詩人。

一隻蝴蝶飛來，從她倒掛的眼睛裏我又看到了秋天的眼睛。那撲朔迷離的憂傷讓我想起囚禁在燈盞的火焰和一顆星墜落時絢麗的姿影。

萬物原來都是他的鏡子呀！

三、

我們繼續飛翔，時間也覺得有趣，麪包屑似的，跟着我們一起飛，飛呀飛呀連自己都忘了回去的路。我説不用回去了，跟我們一起走吧。他説好啊。於是我們定格在了黃昏。

我們進入了白樺林，在日暮時分。你説快到了，我們快到秋天的內心了，森林深處就是終點。

時間這時突然悲傷地説，我十多年前在這裏聽到一個叫朴樹的孩子唱過歌，把我唱哭了。

我問他唱了什麼。

“天空依然陰霾鴿子依然在飛翔。”他説着，抹了一把眼淚。

這時正有鴿子飛來，不過此刻的天空並不陰霾。我説朴樹唱得不對，他説就是對的。他挖苦我説我這隻小小的螞蟻看到的世界怎麼可能是真實的呢。

好了好了。你發話了。你説沒有誰對誰錯，誰認為怎麼樣是真理這樣就是真理，萬物的眼睛都是不同的，正如秋天的眼睛看到的'就只有悲傷。

時間説我送你們最後一程吧。説着，他撕開雲的一角，拿出一根閃電釣魚竿似的鈎住遠方的地平線，我聽到輕輕的“滴答”後，太陽立即失控，墜入了地平線，大概地平線背後藏着條蟒蛇吧，怪不得夸父追不到日，就算追到也要被蟒蛇吃了。

四、

時間離開了，我們到了森林深處，也就是秋天的內心。

我看到無數彩色的藤蔓發着熒閃閃的光，藤蔓下蟋蟀們開着演唱會，唱的正是朴樹的《白樺林》。

我不想打擾人家，可我要見秋天。你們知道秋天在哪裏嗎？

他們聽完後立即笑了，就像笑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做錯了事。你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不就是秋天嗎？

可我們在找他的內心，我們知道他是一個詩人。

好了，夠了，小孩子，一邊玩去。他們又唱起歌來，還是那句“天空依然陰霾鴿子依然在飛翔”。他們好像都很喜歡這個句子，是秋天很喜歡嗎？

我突然和你吵起架來。我憤怒地問你有沒有見過秋天。你終於坦承沒有。那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裏？因為這裏是秋天的內心。

我要你帶我回去。你説那麼晚了，明天吧。於是我賭氣走回家。你也沒有攔我，於是我們一天的朋友就到此為止。

五、

回去的路上我又聽到了一個憂鬱的歌聲，不過這不是《白樺林》。我仔細一聽，只見其唱道：“我不能放棄幸福/或相反/我以痛苦為生/埋葬半截/來到村口或山上/我盯住人們死看/呀生硬的黃土人丁興旺。”

我被這個聲音打動了。撥開樹叢，我看到是一個人影。我緩緩地爬過去，可是他立即消失了。我看到一隻鞋子。我聞到一種海水的腥味。我知道這是憂鬱的味道。我被這種味道麻醉了，於是躺了進去。

醒來後我再次看到了你。你還是那麼斑斕，斑斕而且清澈。你説你找了我好久。你向我道歉。我只是笑着説沒關係，我已經見到秋天了。你説你也見到了，也見到了他的鞋子。你説他的鞋子會飛呀，半夜醒來感覺大地就是星空。

我們繼續飛翔吧！我還想再次見到他。

你説好啊，我還想再次躺在他的鞋子裏。

我看了看四周，突然覺得整個大地就是秋天最大號的鞋子，我們用它踏向生命的成熟。

但我還是迴應説，我們起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