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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衫少年散文

白衫少年散文

1

白衫少年散文

黃昏,我和他坐在江南小城的一間飯店裏。

桌上幾碟當地小菜,一瓶當地特產,洋河大麴。一壺清茶。菜香,酒香,茶香,室內香氣裊裊,旖旎。

這間飯店幽靜典雅,臨水而建,白牆黑瓦,古色古香,像一隻大烏篷船泊在碧綠的湖面上。周圍水榭亭台,綠柳如煙,一條條拱形小石橋跨在這家與那家之間。遠處的湖面上煙波浩渺,隱隱露出一座塔的身影,在黃昏的暮色中透出一種滄桑。因緊鄰着寺院,幽幽禪音不時隨風傳過來,若有若無,絲絲縷縷,撩撥人心緒。

説着説着,他忽然停下,換了輕輕的語氣,看着我,認真的説:“都不記得你上學時什麼樣子。”

聽他這麼説,我的心突然顫了下,飄過一絲悵然若失的感覺。

我不知説什麼,抬眼瞅他,他咧嘴笑,眼神一閃躲開我,又繼續之前的話題。

2

下午我正在灶間摘菜,突然接到他的電話,説在來的車上,説馬上就要到了。我很詫異。早就知道他工作的地點離我打工這不遠,但也隔着幾百裏地,交通也不算便利,要倒幾趟車,想不到他能來。

放下電話,心裏一陣慌亂,又緊張又期待,不知該如何與他見面。我們既是同鄉,又是同學,自從他考上大學,他家搬走後已再無聯繫。去年在網上同學羣裏遇到,才彼此留了電話號碼,也只簡單問候幾句就再無聲息。聽同學説他混得不錯,在一個大公司任一份顯要的職位。一想到眼前自己糟糕的樣子,離家千里來這江南小城打一份食堂做飯的工,不免自慚形穢。請好假,換掉油煙味衣服,匆匆去接他。

在去車站的路上,我腦子裏不停翻騰,他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3

黃昏,我從車站接到他,帶他直接來飯店。三十年未見,離開時還是青春少年,如今容顏已改,兩鬢斑白,相聚在異鄉異地,説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我給他倒滿酒,他客氣的給我倒茶。我們在既熟悉又陌生的交織中我倆激動的東一句西一句的回憶我們的村莊,我們的學校,回憶那些可愛的同學們,還有那些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們……因我回鄉的次數比他多,他向我打聽村裏的情況,打聽那些熟悉的老鄰居們,打聽彼此的狀況,家庭,工作,孩子,身體……

小時候,我們住一個村,是前後院鄰居。他家四口人,他爸他媽他姐,還有他。他家三間黃土坯房子,房周圍遠遠近近栽一圈楊樹,春天裏,白花花的楊樹花兒滿天飛,有時被風颳到我家院子裏。還記得那次,他拿根長樹枝,蹺着腳站他家後牆頭上嘻嘻哈哈打楊樹腦袋,蓬蓬楊樹花像爆炸了一樣隨風四散,紛紛揚揚落他滿頭滿身,院中我媽曬的大醬塊子上也白茸茸落了一層。我爬上牆頭,衝他喊,別打了,別打了。他媽我叫四嬸子的,邊罵邊跑過來打他,他哈哈哈笑着跳下牆跑出老遠。四嬸子罵了一通,扔出一隻筐一隻小鏟,説趕緊給我滾地裏挖菜去。四嬸子扯開嗓子向前院後院喊了幾聲,小*,小*,誰跟我家**挖菜啦……,我就麻溜找筐找剷出來。一會兒功夫,我們前院後院人家的幾個小孩兒一人挎只小柳條筐拎只小刀小鏟,嘻嘻哈哈跑到野地裏瘋了……挖野菜,抓蟈蟈,撲蛐蛐,玩法特多。

他爸脾氣粗暴,管他特別嚴厲,經常打他。有時晚飯後,他和村裏男孩子們手裏拎條長棍子玩拚殺,殺得塵土飛揚雞飛狗跳一腦門子汗水,他爸出來一聲斷喝,他立馬低着腦袋灰溜溜回家學習去了。我問他打得狠不,他哈哈笑起來,瞪着眼誇張地説,就差打死了呀!

他媽心靈手巧,體弱多病。已在幾年前病逝,説到他的母親,他眼裏含着淚水,臉上全是哀傷。他姐白淨淨的臉,黃焦焦頭髮,很小就輟學在家務農,很早就嫁人了。他説他早把姐姐一家安置在身邊照顧。他人長的好看,學習也好,在村裏在學校都出類拔萃。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的,藏貓貓,住家看狗,山上打鳥,河是摸蝦,可是自從上了初中,不知怎麼,我倆就再沒説過話。

4

那時,我家院牆邊有條小路,他家人去地裏幹活,來來回回都要從我家院裏經過。暑假裏,火辣辣的大晌午,別人家都圍上桌子吃午飯了,他們一家人才扛着鋤頭從地裏回來,印象很深。他爸光着膀子頭戴頂草帽,褲管一隻高一只低,撲騰撲騰在前面走。他媽汗水涔涔的,小碎步緊跟着,一隻手把着肩上的鋤頭,一隻手抱捆豬食菜。他和他姐落在後面,他穿着白短衫,手裏拎個布袋子,袋裏裝一隻鐵水壺,一邊往前走,一邊回頭回腦瞅我。我臉紅心跳,馬上躲回屋裏。

那年,他考上大學,轟動了整個村子。

那時我早已綴學打工。一次黃昏,我騎車從縣城回家,快到村口時,看到他和他的父親在公路邊的黃土溝裏挖土。那時,夕陽露着半邊臉,天空散淡着幾片耀眼的灰雲朵,廣闊原野上,綠油油的莊稼鍍上一層金粉色,白白的炊煙繚繞在村莊的上空。不知什麼支使,我竟停下來,故意和他爸爸説話,故意多説幾句,他揮手往車上揚一掀土,瞥了我一眼,天吶,我的心要跳到嗓子眼,傍晚的微風輕輕吹拂着我發燙的臉頰……那個在坑底挖土的俊美的少年,他的大眼睛,他濃密的黑頭髮,他白晰的臉頰,還有渾身透出的書生氣,與種地的莊稼人是多麼的不同啊。過些日子他就要飛走了,飛到大城市去。在城市裏工作,安家,永遠是城市裏的人了。美好的未來在等待着他。一想到自己荒廢的學業,我的內心裏是多麼的自卑和羞慚,口袋裏那個為他準備好的.,寫了祝福語日記本,最終也沒敢拿出來。

那時,他經常穿着一身白衫白褲,虛張聲勢的一次次從我家門前經過。

那時,我家矮牆上紫色的豆角花剛剛開,又大又圓的豆角葉兒順着藤條剛爬上牆頭,整個小園都綠盈盈的。陽光金燦燦的,微風吹拂着楊樹葉子嘩嘩的響。我或在窗下,或正巧去摘黃瓜,在黃瓜架下一歪頭看見他。或是我剛蹲在那些掃帚梅花,金簪子花旁邊,一抬頭也看見他。他的黑腦瓜白衣衫一跳一跳的閃動在紫豆角花,綠葉子中間……他的大眼睛穿過密實的豆角葉,衝着我一閃一閃,全被我看見……

5

想到這些,我忽然拘謹,懦懦的坐着不敢看他。他閃亮的眼神注視着我,笑了,説,你吃菜,你吃,這個鱔魚很好吃。説着隨手將盤子轉到我這邊來。

屋子裏短暫寂靜,附近寺院裏的禪音趁機飄進來,清清幽幽,像朵朵白蓮綻開在暗夜的水面上……我順手推開手邊的另一扇門,沒想到竟是別一番景色。

我們吃飯的這一間,推開門即是臨水的欄杆,欄杆下是一面幽深幽深的湖水,我不由信步走出去。

夜色剛剛來,沒有星星,一枚白月亮斜掛在天上。澄澈的湖水那麼寧靜,温柔,我繞過欄杆,蹲在水邊的石板上,竟能看得清水中的水草,伸手撩一捧水,手邊漾出幾絲漣漪,水草才跟着輕輕搖擺,驚動了在水草裏安睡的小魚兒,它甩甩尾巴急匆匆滑到水深處……清幽清幽的禪音像微風一樣婉轉在水面上,拂來拂去,拂來拂去……

他也推門出來。似乎也被這夜色中水的温柔感染,沒有了先前憂傷,臉上驚喜的表情,輕呼着囔道,“若是在這廊檐下的水邊喝酒該是多好啊!”看到他從憂傷中走出,臉上又綻開笑,我的心輕鬆了。飯店服務員小姐抿着嘴笑。她是笑我們兩個沒見過江南水鄉的東北人,還是笑我們也算上一把年紀的人還有這種小情懷。

我才發現,原來他也是有這樣性情的。雖然從小一起長大的,但我確實不算了解他。少年的我是多麼靦腆啊,沒敢正眼看過他。

倚在欄杆的暗處,我偷偷打量他。

這個精壯的男人,淺格子襯衫,灰綠色旅遊鞋,稀薄的頭髮,白晰的臉孔,額上兩條刀刻的紋路,睿智凌厲的眼神,似乎陌生,但那笑容,那鄉音,那笑起來兩顆可愛的白牙齒,卻又是那麼的熟悉。

此刻他蹲在水邊,不時用手撩起水花,歪着腦袋看着我,和我説話,那調皮的樣子,讓人恍惚,就是當年站在牆頭打楊花的那個孩子。就是從我家門口經過偷偷瞅我一眼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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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我們從飯店裏出來,漫步在異鄉的街頭……異鄉的風微微吹拂着我們滾燙的面頰。他喝了不少白酒,不知醉了沒有。我沒有喝酒,卻醉了。

在異鄉的街上,我們彼此叫着對方的小名兒,揮手道別了。

這個晚上,我的心情就像巖石上拍打的浪花兒,一波又一波,一朵又一朵,歡喜,激昂,低落,憂傷,細細碎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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