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文書都 >

文學文本 >散文 >

張秀亞散文《杏黃月》

張秀亞散文《杏黃月》

張秀亞(1919.11.8-2001.6.29 )女,作家。河北滄縣人,祖籍河南,筆名陳藍、張亞藍。幼年時全家遷居天津。1932年入省立第一女師。1935年開始在《益世報文學週刊》、《國聞週報》發表作品。第一首詩作《夜歸》現收入詩集《秋池畔》。1937年出版第一本小説集《大龍河畔》。

張秀亞散文《杏黃月》

  杏黃月

  張秀亞

杏黃色的月亮在天邊努力的爬行着,企望着攀登樹梢.有着孩童般的可愛的神情。

空氣是炙熱的,透過了紗窗——這個綠色的罩子,室中儲蓄了一天的熱氣猶未散盡,電扇徒勞的轉動着。桌上玻璃缸中的熱帶魚,活潑輕盈的穿行於纖細碧綠的水藻間,鱗片上前着耀目的銀光——這是這屋子中唯一出色的點綴了,這還是一個孩子送來的,他的臉上閃爍着青春的光彩,將這一缸熱帶魚放在桌子上:

“送給你吧!也許這個可以為你解解悶!”

魚鱗上的銀光,在暮色中閃閃明滅,她想,那不像是人生的希望嗎? 閃爍一陣子,然後黯然了,接着又是一陣閃光……但誰又能説這些細碎的光片,能在人們的眼前閃耀多久呢?

杏黃月新漸的爬到牆上尺許之處了,淡淡的光輝照進了屋子,屋子中的暗影挪移開一些,使那冷冷的月光進來。

門外街上的人聲開始嘈雜起來,到户外乘涼的人漸漸的多了,更有一些人湧向街口及遠的通衙大道上去,他們的語聲像是起泡沫的沸水,而隔了窗子,那些“散點”的圖案式的人影,也像一些抱沫:大的泡沫,小的泡沫,一些映着月光的銀色泡沫,一些隱在黝暗中的黑色泡沫,時而互相的推擠着,時而又分散開丁,有的忽熱變大了,閃着亮光,有的忽然捎滅了,無處追尋。

忽然有個尖鋭而帶幾分嬌慵的聲音説:

“月亮好大啊,快照到我們的頭頂上了。”

接着是一陣伴奏的笑聲,蒼老的,悲涼的,以及稚氣的,近乎瘋狂的:

“你怕月亮嗎?”

玻璃缸中的熱帶魚都游到水草最密的方向去了。

街上的嘈雜的人語聲、歡笑聲,暫時沅寂了下來。

誰家有人在練習吹簫,永遠是那低咽的聲音,重複着,重複着,再也激揚不起來了。

月亮也烈仍在原來的地方徘徊着,光的翅翼在到處撲飛。

門外像有停車的聲音,像是有人走到門邊……她屏止了呼吸傾聽着。

那只是她耳朵的錯覺,沒有車子停下來,也沒有人來到門前,來的,只是那漸漸逼近的月光。

月光又更亮了一些,杏黃色的,像當年她穿的那件衫子,藏放在箱底的已多久了呢,她已記不清了。

沒有開燈,趁着月光她又將桌子上的那封老同學的信讀了一遍,末了,她的眼光落在畫着星芒的那一句上:

“我最近也許會在你住的地方路過,如果有空也許會去看看你。”

也許……也許……她臉上的笑容,只一現就閃過去了,像那些熱帶魚的鱗片,倏然一閃,就被水草遮蔽住了。

水草!是的,地覺得心上在生着叢密的水草,把她心中那點閃光的鱗片,那點希望都遮住了。

她怏怏地將信疊起,塞在抽屜底一些舊信中間。

那低咽的簫聲又傳來了,幽幽的,如同一隻到處漫遊的光焰微弱的螢蟲,飛到她的心中,她要將它捕捉住…”對,她已將它捕捉住了,那聲音一直在她的'心底顫動着,且螢蟲似的發着微亮。

她像是回到了往日。她着了那件杏黃的衫子輕快的在校園中散步,一切像都是閃着光,沒有水革,……是的,一切都是明快朗麗的,沒有水草在通明的水面上散佈暗影,年輕的熱帶魚們在快活的穿行着,於新鮮的清涼的水裏,耳邊、窗外,街頭沒有嘈雜的聲音傳來。那些女菝子們説話的時候,也沒有這麼多的“也許,也許”,她們只是寫意的在那園子裏走着.欣賞着白色花架上的蔦蘿,一點一點的嫣紅的小花,“像是逸樂,又像是死亡。”她記得她們中間有一個當時如是説。那是向着那盛開的蔦蘿,向着七月的盛夏説的,其實什麼是逸樂什麼是死亡,她那時根本不瞭解,也因為如此。覺着很神祕,很美。她想,她永遠不會了解前一個名詞的意義了。

她睜升眼晴,又大又圓的月亮正自窗外向她笑着,為她加上丁一件古黃的衫子,她輕輕的轉側:

“一件永不褪色的衫子啊。”

月光照着桌子上的玻璃魚缸,裏面的熱帶魚凝然不動,它們都已經睡去了,在那個多水草的小小天地裏。

簫聲已經聽不見了,吹簫的人也許已經睡了,嗚咽的簫已被拋棄在一邊,被冷落在冷冷的月光裏。

夜漸漸的涼了,涼得像井水。夜色也像井水一樣,在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作蔚藍色,透明而微亮的藍色。

她站在窗前,呼吸着微涼的空氣,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尾熱帶魚,終日在這個缸裏浮游着,畫着一些不同的圓,一些長短大小不同的弧線。

她向着夜空伸臂劃了一個圓圈,杏黃色的月亮又忍不住向她笑了,這笑竟像是有聲音的,輕金屬片的聲音,琅琅的。

  • 文章版權屬於文章作者所有,轉載請註明 https://wenshudu.com/wenxuewenti/sanwen/pkvywx.html
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