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衣記經典散文

2000年春天的一個下午，放學後我正在校外那條“情人路”上散步，忽然天色陰暗下來，狂風乍起。我想起了昨晚洗的一件衣服還掛在宿舍窗外的鐵絲上晾曬，還沒收回去，心下立時就慌張起來，趕緊向學生公寓撒腿跑去。

我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沒有因為我的擔心而沒有發生。

剛一打開房門，我就一個箭步衝到窗口，猛然拉開窗扇，準備收取那件衣服，可是隻看到鐵絲上懸掛着一個空衣架，晃晃悠悠地在半空裏隨風胡亂搖擺，那情形像極了一個幸災樂禍者正對着一個倒黴蛋張牙舞爪。我的衣服呢？我顧不得想那麼多，趕緊將頭伸到窗外，盡了眼力所及向樓下的地面上掃視，恨不能用目光掘地三尺，可是看了好多遍就是看不到我的衣服。頓時，我的腦袋像炸了鍋一樣，轟然作響。我狠毒而淒涼的目光迎着撲面的大風，射向窗外灰濛濛的茫無邊際的天空……

心神稍定之後，我趕緊跑到樓下，到一樓的宿舍挨個打聽，忙活了半天，始終沒有一絲消息。我就泄了氣，心想：算了吧，不就是一件衣服嘛，在學校裏丟衣服的事情每天都有發生，要不是被人偷走，要不就是被風吹走，這簡直太不是一件值得掛在嘴邊的事情了，何必那麼認真呢？這麼一想，心裏就寬慰了許多。但是沒過一會，心裏又不踏實起來，總是隱約覺得應該還有一絲希望吧。於是，我就想到了學校廣播站。廣播站的負責人我認識，關係還算可以，我給他説明了情況，他叫我寫了一則尋物啟事，交給廣播員唸了兩遍，並説你先回宿舍，或許很快就有“好心人”把衣服給你送過去了。我趕緊回了宿舍，一直等到上晚自習了，還沒有等到“好心人”的出現。

大多數情況下，在學校裏丟失了衣服一般是很難再找回的。這種事情以前經常發生，失主即便四處尋找打聽，只會是徒勞無功、枉費心機。這一點我是十分清楚的。我在心裏責怪自己為什麼要把衣服掛在窗外呢？可是轉念一想，剛洗的衣服不掛在窗外掛在哪裏？想了好多，怪了好多，最後我給自己説：天不怪，地不怪，只怪那陣該死的'不速之風！

説是想開了，但是不知怎麼回事，接下來的那幾天我的情緒還是十分低落。走起路來無精打采，説起話來也是有氣無力，一回到宿舍就坐在牀邊，眼睛盯着窗外的天空發半天呆。舍友們對此感覺有些好笑，也很是不理解。我壓根就沒指望他們的同情，也沒有希望他們能夠理解。

我是一個來自陝西農村的學生，家境不是很寬裕，生活上一直比較艱苦樸素，本來就沒有幾件衣服，現在又丟了一件，一時間讓我更是感覺捉襟見肘了；再説，倘若丟了一件舊衣服倒還罷了，偏偏丟的是一件才穿了不到兩個月的新衣服。

這是一件很普通不過的西裝，不過這件西裝的款式是當年最新流行的一種，深藍色、三個鈕釦，對我來説不大不小不長不短，正好得體。雖然它並不是什麼名牌，也不是什麼高檔物料，但是它對我來説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值得好好珍惜。那年春節前，母親揹着父親塞給我一百塊錢，説：“快過年了，這錢你拿去給你買件像樣的衣服，在外唸書不容易，穿戴不好別人會笑話的，不過你要好好念，媽盼着你早點出息呢……”當接到這一百元錢並聽到這一席話後，我的心頭為之一震，鼻子一酸，差點掉下眼淚。我知道，自從我上了大學，家裏的經濟狀況就明顯緊張了起來。年邁的父母為了供我上學，常常是辛勤勞作、節衣縮食，就連頭疼腦熱之類的小病痛也捨不得花錢看醫生。特別是母親，生活上很是節儉，每次我回家她都會在父親給了我生活費之後，又偷偷塞給我零花錢用，這一百元不知道是母親攢了多長時間才攢到這麼多的呀……

過了一段日子，丟衣服的事情慢慢被我淡忘了。一天上午，我在學校食堂吃飯，快要吃完時，過來一個四十多歲的農民工（當時學校在搞基建）坐在了我對面吃飯，他的上身衣服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那身衣服和我丟失的那件衣服一模一樣，只是稍微髒了一些。我又看了一下他的褲子，是那種洗的泛白的黃軍褲，褲腿上濺滿了灰漿，和他上身的深藍色西裝搭配在一起很不協調。我忽然疑心他上身的藍西裝可能是我丟失的那件。但是，我沒有證據證明那衣服就是我的。我正準備開口探問，忽然從旁邊過來另一個農民工，説的是一口四川話：“你啥時候買的這件西裝，挺神氣的嘛。”我沒猜錯，那正是我的衣服！

“前段時間撿的。”他扒拉了一口米飯，操着一口四川話繼續説到，“哎，我都好幾年沒買過新衣服了，掙的錢都供娃子上大學了，哪有錢給自己買衣服啊……想不到天上竟然掉下衣服來……”

聽到這裏，我的火氣一下子消散了，將快要蹦出嘴的話嚥了回去。心想：農民工也不容易啊，他們的日子也很艱難的，為了供孩子上大學拼命幹活，可憐自己連衣服都捨不得給自己買，我的父母親不正如他們一樣嗎？再説，我的母親也是四川人啊……想到這裏，我一句話沒説，輕輕離開飯桌，轉身大踏步走出了飯堂。

2005年4月5日於西安等駕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