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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泉散文

聽泉散文

一直很迷糊,“泉”的韻味不知是看好還是聽好。

聽泉散文

記得大約是十年前,在龜峯山,某個時候,住在山間的一座別墅裏,別墅毗鄰在山谷旁,其後的山谷中有一座天然小潭,十平左右,清澈見底,人説有娃娃魚在黑夜裏啼哭。小潭截住了山間流下來的溪水,漾出部分,沿着石塊與石塊之間的縫隙,又緩緩隨着山谷的石壁流到不可預料的遠方。我雖然對娃娃魚沒有興趣,卻還是在晨昏時喜歡站或坐在褐黃的石潭邊,看泉水涓涓流到小潭,又涓涓流向山澗,涼涼悠悠,清清淺淺,有時水花還冒出青白色的小泡兒,在石上跌破,變成漣漪散去。這種恬淡和清幽,第一時間就想起王維。王維當日在輞川別居時寫的“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大約也是這樣的情境和心境。可見,中華古詩詞的魅力是深入骨髓的,某個相同的情景,就會“沉渣泛起”,欲罷不能。或許是受王維《山居秋暝》的啟發,很少寫詩的我,就字斟句酌寫了一首五言絕句《龜峯山看泉》:“山雨凝珠滴,涓涓化碧絲。清風攜好夢,淺淺入天池。”十年以後,我雖然不再去做什麼好夢,但偶爾也想起龜峯山,想起龜峯山,就會想到那座小潭和山谷中的泉水,腦幕上還是清寂,慢騰騰,涼悠悠,不時也冒出一兩個青白泡兒……

這是看泉最深刻的記憶,這種記憶時常滋潤着乾澀的生命,在艱難苦恨中,涓涓之水彷如希望之泉,為人生的粗糙注入潤滑,讓平淡和失落有所祈盼。但泉其實不是用來看的,它不像龜峯山的杜鵑耀眼,一把火就紅了一大片。看泉要看出韻味,除了主觀的心境以外,客觀上還有很多條件,比方説雖都在深澗中,暴發的山洪或濺玉的飛瀑,無論如何品不出它的清雅。然而,聽泉卻不同。

最近換了一個地方,居然只要願意,每夜都可以聽到泉的滴答聲。那“咕咕”泉聲,就在孝感鄉文化公園裏。

對外鄉人來説,孝感鄉文化公園是一個尋根問祖、慎終追遠的地方;對本地老百姓來説,日暮時,珊珊漫步,放飛心情,那是最好的去處。偌大的公園,坡路起伏,河溝縱橫,花木葱蘢,燈光明滅,每一處都有流連的道理。在公園中,我很少走寬闊的“官道”,官道人流熙攘,不是我喜歡的模式,我喜歡沿着河邊,走在彎曲的木路或青石路上,在河風吹拂中,享受生活,偶爾也作些無用的思考,比喻説構思我現在寫的這篇無聊又無趣的文章。我從移民公園的西大門進入,先是櫺星門,再是進士堂,接着就是翰墨湖。“櫺星”與“靈心”諧音,除了是“文星”聚集的意思外,還可能含“靈心”的意思,而“靈心”是麻邑的專用方言,比喻人聰慧。打小的時候,我總是希望大人們用這個詞誇讚,好滿足小小的虛榮。現在我早已經明白,一個人靈心與否,其實是誇讚不來的。我雖然早明白了這個道理,還是有一種阿Q情結,喜歡從那扇“櫺星”的牌坊正中雄赳赳穿過,以為説不定假以時日真的“靈心”起來。翰墨湖這個名字取的也有深意,記得有一副古遠的對聯叫“雨過琴書潤,風來翰墨香”,説的就是讀書人無論細雨綿綿還是大雨滂沱,只要沉浸其中就會物我兩忘。想明清兩代,我麻邑有多少士人舉子終日樂在其中,才有麻邑文星在湖廣天空的燦爛。在湖水的輕揉慢漾中,我彷彿看到他們人頭簇動,一支支寄託未來的狼毫飽蘸湖水,左搖右曳,將一灣碧綠浣成如黛如墨。人,一旦有了精神和信仰,就會爆發出堅不可摧的力量。古往今來都是同樣的道理。我“噠噠”地走在枕木或近如枕木鋪出的木路上,鞋子下發出空虛的響聲。是的,對照麻邑的這些士人舉子,他們的堅韌精神早將懶惰頹廢如我的四肢百骸削的蕩然無存,更不要説鞋子底下傳導出來的空癟。在翰墨湖的盡頭,兩岸山坡的夾道,是一條幽谷,名“落英谷”,落英谷之名顯然出自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陶淵明描繪的夾岸飛花、落英繽紛的美景,憧憬了一代又一代充滿異想天開的讀書人。這裏也是夾岸,也有芳草,謂之“落英谷”,也算相稱。

從落英谷此岸到彼岸,連接的還是枕木鋪成的木橋,就是站在這木橋上,可以聽到山谷前方傳來的泉水嗚咽聲,斷斷續續,如絲如縷,不絕於耳。在深沉或明晃晃的夜晚,一個人站在木橋中道,偎依欄杆,靜聽泉水從石縫中滴滴答答的聲音,並且細心品味它的潺潺汩汩、淅淅瀝瀝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它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如嬌婦哭泣,抽抽搭搭,這讓我想起很多舊事。我記得我在課本上第一次見到“嗚咽”這個詞時是課文陸定一先生的《老山界》(不知是初中還是小學的教材),老山界是紅軍長征翻越的第一座大山,陡如天梯,當時隊伍舉起的火把蜿蜒如“之”字,好像要與天上的星星相連。在翻越的半途休息中,他們正是坐在一口像深井的漆黑的山谷裏,寂靜中,他們聽到了似近似遠,如春蠶咀嚼,如野馬奔騰,如山泉嗚咽的聲音。我那時學“嗚咽”這個詞時,對紅軍長征過程中的艱難並沒有特別深的領會,相反,我想到了村子裏老人離去的情景,在深沉的暗夜裏,女人們的輕聲哭泣大約就是“嗚咽”的感覺,那時每每聽到這種聲音,脊背發涼,毛骨悚然,嚇得直往被子裏鑽,恨不得把整個身子都包得密不透風,所以對“嗚咽”這個詞印象深刻。現在,我再一次回看陸定一先生的文章,想到長征能夠取得勝利真是大無畏的奇蹟。翻閲中國歷史,沒有任何一個篇章能與其媲美!這落英谷的山泉嗚咽,還讓我想到了老年的杜甫,江湖輾轉中來到岳陽樓,既無親朋相伴,唯有老病孤舟,面對干戈激盪的北方,憑軒涕淚縱橫。那個時候,在年歲和時世的無情中,一抹蒼涼已經盛滿先生黯然的悽切悲慼……所以,每每走到木橋上,我都會停下把玩,靜聽斷續的泉聲嗚咽,在寧靜中消磨時光,有時也喚醒家國記憶,釋放心中暗藏的戾氣,讓性情變得更加平和。

沿着翰墨湖的另一側繼續前行,湖的盡頭又是一條溝渠,官方名之曰“浣花溪”,浣花溪再前行,連接的是東面的慈湖。“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慈湖”這個名字大概想表達作為移民聖地對遷徙遊子的懷想之情,自然,那些篳路藍縷的麻邑移民後代,在異地它鄉也對故園充滿眷戀。連接浣花溪與慈湖是一處高坎的石壩,而慈湖太像一隻長着尾巴的蝌蚪,它的尾巴正伸進溪流處。“尾巴”其間,有一石橋連通慈湖兩岸,而壩與湖的落差有一兩丈高,就是那裏又可以聽到泉水聲。泉水流過石壩,濺在湖腰的石壁上,連綿不絕,喋喋有聲,讓沉寂的`夜不再沉寂。老實説,這泉水流過的石壩讓我常常想到了小時的老家。我老家有數個塘堰,連着兩堰之間就叫池口,夏天的時候,一場大雨之後,漲出來的水就會隨着堰池從上堰流到下堰,天長日久,那池口長滿黝黑的泥苔,踩在上面,一不小心就會滑倒,甚或滑到池口下的深凼中,如果是一個人,又不會水就有性命之憂。那時候我們乳臭未乾,又對光滑的泥苔充滿好奇,常常被大人們攆得滿畈跑。現在看到這石壩,讓很多曾經消失的碎片續了起來,在暗夜裏飛舞。過往,原來是一道隱匿的光芒,某個不經意會自動放亮。

圍着這“蝌蚪的尾巴”轉,雖然都在空曠中,地方不同,泉的響聲不一樣,有的激越如打鼓,有的低沉如敲甕,物理學上説空氣傳播聲音,難道也阻隔聲音傳播?但這裏的泉聲絕不是落英谷的嗚咽聲,比那裏激昂多了,像一連串爆炸的火炮。那青石砌成的拱橋有時讓我想到了西湖邊的斷橋,如果西湖的斷橋有這青石橋堅固,如果白娘子與許仙不是在西湖邊而是在這裏相識,也許故事的結局就變得不一樣,也許水漫金山就不會出現,而法海也不會躲到螃蟹裏……在萬籟俱寂的晚上,當我孤獨地站在這青石橋上時,總能生髮出一些虛晃的念頭,讓烏有變得光亮。其實,生活也需要虛構,有虛構的生活,讓活着更有張力。有人説蘇東坡的“人生如夢”是一種思想消極,其實在我看來,無所謂積極與消極,世間很多事無法捕捉,即使捕捉了也無法扭轉,與其一定看透不如來一段虛構。“便覺眼前生意滿,東風吹水綠參差”,峯迴路轉,説不定就豁然開朗了。

我就是這樣,在每個夜晚,無論明亮還是陰暗,在孝感鄉文化公園,沿着一座湖,走向另一座湖,又折返過來,在晃盪中靜靜體味泉流聲,也體味河風中蕩弋的樹木花草氣息,它們像養分,潛移默化進我的肌膚骨骼,讓我的心胸也變得充盈,從而去演繹生活。我喜歡泉流,我確信每一滴水都藴含穿石的力量,而單憑任何一滴水都無法穿過,那叮咚的泉聲正完成這種穿石的使命,無論是嗚咽如哭泣還是激昂如咆哮,它們都是好樣的。我害怕某一天我會喪失興趣後視它們如草芥,就趕緊在鍵盤上敲打這碎碎念。當然沿着這條路往返,我還有很多思想沒有表達,或者説無法表達,每一個的心底都隱藏着一條幽暗的蛇,那些關於生活的快感和痛楚,儘管時常被噬,但千方百計總不願意讓人知道。除了忍受還是忍受,此外別無它法。

標籤: 聽泉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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