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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在倒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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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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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看到她在朋友圈曬出美美的婚紗照。我問她,要結了?她回答,要結了。

一個月前,她給我發電子請柬:請一定來參加我的婚禮!

一週前,她在微信和我説:結婚那天你早點來我家幫我堵門呀!

一天前,我來到那棟熟悉又陌生的筒子樓,爬上陳舊破爛的樓梯,穿過散發出難聞味道的公用廁所,推開貼着紅色囍字的門。

她在化粧,眉頭緊皺,似乎有點感冒,咳嗽不止。我問她,怎麼不吃點藥?她説:我懷孕了。

她的姑姑站在房門口問她:吃點湯圓吧?她説:我讓朋友給我打包了一份米粉。姑姑誇張地叫起來:米粉那麼辣,你咳嗽能吃嗎?她被這話一激,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環顧着這間老房:現在的次卧是原來的客廳,我和她客廳里拉上窗簾,用DVD播放器播放beyond和劉德華的演唱會光碟;過去的次卧改成了客廳,面積雖小但採光不錯。原先她父母居住的那間房屋是今天的新房,房間光照差,牆上貼了粉色牆紙,無數氣球堆積在天花板上、衣櫃頂上。一張雙人牀放在中央,大紅四件套,被單上滾着紅棗、花生和桂圓。牀頭懸掛着兩個新人的結婚照,這是我第一次認真仔細地打量她老公:長得高高大大,倒確實是她會喜歡的類型。她和這位談了近兩年戀愛,幾次三番説要約我一塊兒吃飯見個面,但不知怎麼回事每次都聚不成。我靠着牆問她:有幾個伴娘啊?她沒説話,比了個二字。

這時候有個女孩子風風火火地跑進了房間,穿着一條淺灰色的伴娘裙,染了頭髮,頭髮在清晨的光線裏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綠色。為避免尷尬,我沒話找話:嗨,你的頭髮綠得很有個性!伴娘嗤嗤地笑:哼,這是奶奶灰。

化粧師把她的頭髮用髮捲捲起來,露出一張略顯疲憊的臉。我説,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她説,不用了。然後突然又想起什麼:姑姑,昨晚我老公把喜煙拿給你了嗎?姑姑語氣生硬:沒有。她説:那你幫我下去買兩包煙好嗎?姑姑不回話。她急了:我會把錢退給你的。我現在化粧,根本脱不開身。房間裏一共五六個人,包括她的親姑姑在內,沒有一個人接招。我歎了口氣,站起身:這樣吧,我去買。

在筒子樓下一家水果店,我買了兩包中華。帶上樓去,被她姑姑一把抓過。她姑姑自言自語:這個煙,拿一包出來放外面就可以了……而另一包,我看見,她的姑父整個地揣進了自己的褲兜。

急急忙忙化完新娘粧,另一個姍姍來遲的伴娘總算是到了。她腦門兒頂着一個捲髮棒,鼻樑上架着副復古黑框眼鏡,胸口露出一行刺青,聲音非常洪亮:完蛋了,完蛋了,我忘記戴隱形眼鏡了!我得給我媽打電話讓我媽送過來。現場又是一番兵荒馬亂。

她提着沉重的婚紗裙襬,弱弱地説:我想上廁所,怎麼辦?誰幫幫我?

奶奶灰伴娘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反覆確認自己的粧面完美無缺:我給你拿個塑料瓶?

紋身伴娘一邊用粉撲給自己上粧,一邊説,不然用腳盆也行。

我默默地湊到她身邊:我來吧。

我提着她巨大的紗裙,陪她走進公用廁所,掩住門。她説,結婚好累啊。我説,都這樣。我那時也這樣。

上完廁所急急忙忙回到新房,已經是八點四十分。原定八點半接親時間早已過去,新郎官卻還是不見蹤影。她給對方打電話,對方回覆説還沒出發,快了。

又過了半個小時,新郎依然沒個準信。她再次打電話,對方説,馬上就出發!

她氣:你到底還要不要結婚了?別結了好嗎?眼淚在眼眶裏滾來滾去。

房間裏的姐妹們輪流拍拍她的背:別這樣,今天結婚是喜事,應該高興才對呀。

終於,她的表哥發出通知:新郎到了!我摁亮手機屏幕看時間,距離原定的八點半已過去近一小時。她倒是不哭了,緊張地問:他帶了幾個人接親?會不會把我的門弄壞?表哥説:三個人。就新郎本人加兩個伴郎。她不太開心,小聲重複:看吧,這樣沒安排的男人拿來幹什麼!

話雖如此,當新郎敲開門出現在她面前,單膝下跪向她獻上一束捧花,她依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做完找婚鞋、點囍燭、吃湯圓等一系列流程,該上婚車了。她張開雙臂等待新郎將她抱起,被姑姑阻止:不能抱,萬一摔倒了小孩怎麼辦?

她哭喪着臉:可是新娘的腳不能着地啊。

姑姑説:你自己走下去吧。

她反抗:自己走下去的是二婚!

姑姑和新郎都有些不耐煩的神氣:那你説該怎麼辦?

她説:要鋪紅地毯。

可是事到臨頭哪裏去找紅地毯?最後還是她自己走出了那棟老舊的、散發出黴味和排泄物氣味的筒子樓。

接下來的流程很順利:放鞭炮,乘着花車繞城一週,中途拍幾張外景,錄點大家一起跳海草舞的小視頻。到酒店,準備迎賓。

我站在酒店門口等人。她的表哥從我面前急匆匆地走過去。這位表哥已經不認識我了,還記得念初中時,他是學校裏出名的小混混之一,每天不是要打這個,就是要打那個,那幾年,《古惑仔》系列電影特別火。拉幫結派打架鬥毆被視為很酷的舉動,而沒有加入任何幫派的學生,很有可能因為一句無心的話或者一個對方不喜歡的眼神捱揍。她不怕這個,因為她有表哥這個靠山。她曾經極力想促成我認表哥當乾哥哥,這樣一來我也就算是有半個靠山了。但表哥不太愛搭理我,因為我長得不好看,也不像別的乾妹妹,會陪玩陪吃飯。沒有靠山的我曾經因為在操場不小心碰了一個高年級女生,被一羣女混混堵在學校涼亭裏算賬。這場景被她看到,趕緊跑到我和女混混中間,拉住我的手。最後,這幫混混給了她和表哥的面子,三三兩兩散開了。

升入高中,她和我不在一個班,但學校里拉幫結派的風氣卻愈演愈烈。她跟同班的女孩子要好,那位女孩是我不太喜歡的類型。燙着玉米燙,指尖夾着煙,每天嘴裏不是要教訓這個就是要教訓那個,跟堵我的那幫小混混別無二致。我委婉地跟她説起我的看法,誰知道傳到了那女孩耳朵裏,於是那女孩也放話出來要打我一頓,她再次出面從中斡旋。

後來我聽説,這個女孩和她表哥在一起了。談戀愛,結婚,很早就生了孩子。我一直沒有再見到過她表哥和表嫂,直到這一刻。曾經不可一世的'表哥明顯蒼老了,他弓着背,脖子前傾,臉頰上有一道刀疤。他穿了一件深藍色汗衫,下襬腋在褲腰裏,褲帶上用鎖鏈掛了一串鑰匙。啤酒肚是起來了,兩頰的肌肉卻無力抵抗地心引力的吸引開始下垂。整張臉有些浮腫,耳朵背後別了一支煙。

表嫂今天沒有帶孩子,她剪了短髮,染成焦黃色。穿了條今年流行的露背白色連衣裙,踩着高跟鞋,在會場上來來回回地走動。

舞台上,她換了一身設計更加複雜的婚紗。在司儀的引導下,她一邊唱那首《最重要的決定》,一邊緩步走向新郎。新郎接過她的手,戴上戒指。然後一雙新人向新郎父母敬茶,賓客們齊齊起身,舉杯祝賀。

我坐在舞台盡頭的那張餐桌旁,耳邊是排山倒海的祝福聲和掌聲,在那個瞬間,感覺到所有關於青春的回憶,迅速地分崩離析,並坍塌殆盡。

一年前,她的父親因腦血栓去世。

兩年前,她的母親因腦血栓去世。

三年前,她失戀後在煤氣爆炸事故中燒傷,失去了空姐的工作。

四年前,她喜滋滋地彈視頻和我聊天。她説,自己馬上可以升職加薪,男朋友也非常爭氣,已經按揭買了新房,很快可以住進去了。

更早以前,我和她在初中開學典禮認識並迅速交好。我們相約看偶像劇,聽粵語歌,逃課上網。

我們在2004年的夏天,手牽手來到廣場一角的鞦韆前面,兩個人比賽誰蕩得高,最後讓我有種眩暈的感覺,好像馬上就能擁抱藍天,摸到太陽。

她的表哥插着褲袋從路邊經過,吼了一聲:喂,你倆的褲子磨黑了!

我們趕緊從短暫的愉悦中回過神來。哭喪着臉摸着褲子上的污漬,擔心今天晚上爸爸檢查暑期作業,擔心媽媽指責我們弄髒了新買的衣服,頂着毒辣的太陽,一步步往回走。一顆忐忑的心在胸腔裏撲通撲通亂跳,全然不知在前方等待我們的到底是一場狂風驟雨般的責罵,還是一頓簡單温暖的晚餐。

未來像一頭獸,它咻咻地呼吸着,把自己嘴裏的熱氣噴到我們的臉頰上。而它的身體,早已躲進了黑暗,我們看不見,也摸不着。

標籤: 散文 青春 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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