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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漁趣散文

冰雪漁趣散文

我總認為記憶是憂傷的,因為它代表着失去,代表着永不再來,即使當時是令人愉悦的事情,但若干年後重新想起,也難免會令人生出些許的惆悵。事過境遷,物是人非,往事從來不會被複制,走了的人也不會再回來,所以我總是固執地喜歡用憂傷這個詞彙來形容那些已經逝去的美好時光,譬如童年。
  ——題記
  東北的冬天總是那麼漫長,幸好可以跟着三叔去西河套釧冰窟窿撈魚,所以雖然不能去麥地裏抓蟈蟈,也不能爬榆樹掏鳥窩,卻也是值得期待的。
  收完了苞米,三叔就在廈屋裏翻出了冰釧,用手摸摸刃口,搖搖頭。刃口已經有些禿了,刃尖也圓了,這樣的冰釧很不好用。三叔扛着冰釧去找鐵匠,將冰釧重新煅燒淬火。冰釧煥然一新,通體黑亮,陽光一晃,閃着紫色的光。
  冰釧是東北用來鑿冰的一種傳統工具,由兩部分組成,上半部是一根半米長、碗口粗的原木,原木兩端各有一根鐵箍箍着,近上端一拃處有一根約半米長,擀麪杖粗細的木棍橫穿過原木,是冰釧的把手。下半部是一根四稜的鐵桿,上粗下細,有着鋒利的刃尖。鑿冰時,人兩手分握上端把手,冰釧垂直於冰面,兩臂用力,用刃尖猛擊冰面,堅冰隨之碎裂。
  北方的冬天暴躁、蠻橫,秋天誕着臉皮,還未及完全撤出,枝頭還有幾枚樹葉在堅守,溝沿的三稜草還保留着一份殘綠,它就突兀地來了,橫掃千軍如卷席,只一夜間,氣温驟降、漫天飛雪、河水結冰。但這時還不能去釧冰窟窿,我還要耐着性子,必須等到水泡裏的冰能禁住人才行。
  冬天是寂寞的,寂寞的天地,寂寞的人,彷彿一切都在夢中,只有輕微的鼾聲,連一句模糊的夢囈都無法聽見。我三番五次地去找三叔,詢問釧冰捕魚的日期。他只顧喝酒,紅頭脹臉地笑我心急,問急了就説,等我撒尿要用棍敲的時候才能去。我天天起早貪黑地去房山頭對着牆根的積雪撒尿,淡黃的尿液在銀白的雪地上澆出奇形怪狀的花紋。天越來越冷,終於有一天,三叔説可以去釧冰窟窿了,為了他的這句話我等了很久,心裏似乎長滿了野草,荒蕪、紛雜,沒有一點縫隙。
  三叔將青馬套在爬犁上,又裝上冰釧、掃帚、鐵鍬、攪籮子、四五條麻袋,其中有一條麻袋是鼓的,裏面塞滿了神祕的東西。三叔穿着一件翻毛羊皮大襖,又在腰間繫了條巴掌寬的牛皮板帶,頭上是一頂紅毛狐狸皮帽子,護耳翻卷朝上,狐狸毛長而柔軟,在風裏呼呼地舞着,彷彿在他頭上燃起了一大團歡快的火苗。那時三叔已經有了中意的姑娘,他每天不喝酒都會醉,鬍子也颳得格外乾淨,對我也更加親切,總是摸我的腦袋,抽冷彈我一個“腦瓜崩”,不輕不重,他笑,我也笑。
  入冬後青馬第一次出門,這之前它也是寂寞的,只無聲地吃草,偶爾一隻鳥雀的鳴叫,也會讓它停止咀嚼,揚起漂亮的頭顱,側耳細聽。今天,青馬離開馬棚,回到了久違的廣闊天地,它的血又沸騰起來,藴藏在每一條肌肉裏的力量都被重新喚醒,匯在一起,蓄勢待發。天地一片銀白,沒有一絲雜色。青馬撒開四蹄,健步如飛,籠頭和鞍側的銅鈴,隨着青馬的腳步叮噹亂響,聲音清脆,劈開寂靜寒冷的空氣。青馬一路撒歡,不時打一聲響鼻,頸上的鬃毛在風裏不知疲倦地跳着歡快的舞蹈。爬犁如箭,耳邊是呼呼的風聲,三叔手持一杆長約三米的長鞭,在空中划着圈,鞭上繫着兩條紅綢,像一大一小兩隻火鳥,圍着馬爬犁轉圈追逐。三叔時而一抖手,鞭梢“啪”地一聲在空氣中炸響,聲音在原野中迴盪,驚起雪地中覓食的幾隻野雞,撲稜着花翅膀竄向遠處。
  西河套到了。冬天的西河套別有一番風韻,遠看似乎有一層薄霧縈繞其上,朦朧縹緲,如入仙境,罩住了冰封的河面,也罩住雪掩的葦草。河套外圍的柳條通,純白一片,樹掛晶瑩剔透,粉雕玉琢,猶如玉樹瓊枝,枝條上掛滿了毛毛茸茸的霜花,像一片梨樹在春天裏盡情開放。爬犁駛過,幾隻花喜鵲從枝杈間飛起,震落一團團霜雪,簌簌飄落,葦花一般。
  夏天,三叔常來西河套撈魚,知道哪個泡子魚多,而且知道哪種魚多。水淺的泡子不能去,已經凍實了底,貼泥的地方只能有一羣羣呆頭呆腦的山胖頭。山胖頭就是老頭魚,十分抗凍,即使被凍在了冰裏,第二年開化的時候也還會活過來。但山胖頭畢竟是小魚,我們不會為了它去費勁地釧冰窟窿,我們要撈就撈大魚。
  三叔選了一個大泡子,停下爬犁,解下青馬,讓它自己去草甸子裏找草吃。青馬尥了兩個蹶子,又在雪地上打了一個滾,而後就興奮地跑開了。卸完爬犁上的工具,三叔選了幾處冰面,用腳趟着雪,畫出一個個大圓圈。我依照吩咐,用鐵鍬鏟去圓圈內的積雪,三叔又用掃帚把殘留的雪沫掃淨。冰是透明的,接近淡藍,顏色像玻璃的截面,貓腰細看,可見冰下顫動的水紋,並不時地有鯽魚黑色的脊背閃過。
  開始釧冰了,三叔操起冰釧,紮下馬步,一下一下地鑿向冰面,平滑如鏡的冰面一聲聲脆響,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碎冰四濺開來,在陽光下閃着刺目的光芒,又落在附近的雪地裏。按着事先畫出的圓圈,冰面漸漸地被釧出了一個直徑一米多,半米深的圓坑。每釧一會,三叔就會衝我要來鐵鍬,清淨坑裏的冰渣。坑底的冰越來越薄,三叔站在裏面,冰顫顫巍巍的,似乎有隨時掉下去的危險。我忍不住提醒三叔,讓他趕緊上來,他卻一本正經地告訴我,冬天的冰和開春的冰不一樣,冬天的冰都是橫茬凍上的,能承受很大的壓力,不像開春的冰,都是豎茬,即使有半米厚,也難禁住人。
  最後,坑底的冰也許只有二指厚的時候,三叔才滿意地爬了上來。他早已脱下了羊皮襖,也摘下了狐狸皮帽子,頭上騰騰地冒着熱氣,貼近腦門的頭髮上也掛了一層潔白的霜。他似乎累了,想喘口氣,就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掏出旱煙口袋,慢慢地捲了一支旱煙。我討好地從他手中要過火柴,抖着手小心地給他點着。他深吸一口,對着我噴出一口嗆人的煙霧,我“吭吭”地咳嗽起來,他則眯着眼睛不懷好意地衝我笑。吸完一支煙,他竟然仰在了雪地上,臉向着高遠白亮的天空,眼角彎着,嘴角翹着,不知道在對什麼微笑。靜默地笑了一會,他忽然轉頭對我,問那天他領回家的那個女人好不好看,我知道那是他相中的姑娘,就説好看,像畫上畫的一樣,為了討他高興,我又説長大後我也要找那麼好看的姑娘做媳婦。他笑出了聲,先伸出手捏我的鼻子,然後就翻身而起,説,準備好了,要出魚了。
  三叔重新把冰釧拿到手裏,翻轉過來,高高舉起,用原木的頂端用力地砸了下去。“呼隆”一聲巨響,坑底的薄冰一下子被砸透,現出了一個大冰窟窿。一股和冰窟窿一樣粗的水柱,在四面冰層的巨大壓力下猛烈地噴了上來,竟有半米多高,腳下的'冰層“嘎嘣嘣”的響着,同時有無數條冰紋以冰窟窿為圓心,曲曲折折地向四周迅速地蔓延開來。隨着水柱,無數的鯽瓜子、鯉枴子,鮎魚、泥鰍和冬眠的青蛙源源不斷地湧出,有的直接蹦到冰面,上下跳躍拍打着身子。三叔趕緊拿起攪籮子,伸進水裏向上撈魚,每撈一網,都有一二十斤。撈出一網,三叔就反手將攪籮子扣在身後的冰面上,各種魚脱網而出,翻滾着,跳躍着,直至身上的水凍成了冰,跌落在雪地裏,卻仍然大張着嘴,鰓蓋努力地張合着。
  冰窟窿裏的水不住地翻滾着,像沸騰的火鍋。三叔一網一網地撈了好半天,水花才越來越小,魚也越來越少。最後冰窟窿裏的水慢慢地落到了冰層之下,三叔才收住手,轉身一望,身後的魚已被凍得梆硬,一個摞着一個,堆成了小山。整個上午,三叔釧了四個冰窟窿,光撈上來的魚就有二百多斤,裝了整整三麻袋,其中有一條肥胖的大草根,有二尺來長,將近十斤重。
  那時屯裏人去西河套捕魚,無論冬夏,都會在中午的時候就地取材,生火烤魚或燉魚,痛快地喝酒,來頓野餐。農民常年辛苦,缺少娛樂,都不約而同地格外珍惜這次機會,權當清苦生活中的一次愉快的休閒。
  中午了,我不住地抬頭看日頭,一個勁兒吵吵着餓,三叔於是停了下來,從爬犁上搬下那個鼓鼓的麻袋,解去袋口的麻繩,一樣樣地向外掏着各種東西。一口小鋁鍋,一個扁扁的鐵壺,我知道那裏滿滿地裝着燒酒,還有一個小塑料袋,裏面是鹹鹽、紅辣椒、兩個凍饅頭,甚至還有兩雙竹筷子。去柳條通裏撿來碎草和幹樹枝,我們把篝火燒了起來。三叔又去冰窟窿裏舀出了半鋁鍋河水,撿了兩條肥魚,也不開膛刮鱗,直接放在冰面上用鐵鍬一斬兩段,投入鍋裏,放入一把鹹鹽和幾隻紅辣椒。我不住地向火堆裏添着樹枝,火苗舔着鍋底,魚湯底下“咕嘟嘟”地冒着雞蛋大的氣泡,升到湯頂,“啪”地裂開,放出一股滿含香味的熱氣。魚已燉熟,魚油被熬化,融進湯裏,湯慢慢地變白,像牛乳一樣。我將兩個饅頭,用樹枝串上,放在火旁烤至金黃,直到冒出焦糊的香味。
  開飯了,魚肉細嫩鮮香,夾起一塊魚肉,在湯裏涮一下送進嘴裏,汁水四溢,香味撲鼻,就着燒好的饅頭一吃,滋味不同凡響。三叔在紅火炭上把酒温熱,先吞下一口魚肉,然後仰脖向嘴裏倒入一大口燒酒,閉上嘴,酒在他的口腔裏停留兩秒,才閉目嚥下,又張嘴哈出一口熱氣,露出愜意的微笑。
  那天酒足飯飽後,我和三叔又釧了兩個冰窟窿,撈了幾十斤魚,直到日頭髮紅,才收拾工具,用口哨喚回青馬,滿載而歸。
  這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西河套廣袤無邊,是我們的樂園;那時三叔風華正茂,對新生活充滿了渴望和信心。可是如今,再回故鄉時,西河套早已消失了蹤跡,三叔也於幾年前因肝硬化不幸早逝。一切美好的事物都那麼脆弱,禁不住歲月的磨礪,今夜,我只能用笨拙的筆去懷念那段美好的時光,和那時光裏默默遠去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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