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六月的雨

文：王勢午

上海的六月多雨。周圍空氣潮濕的有點發黏，夜晚的睡眠總是離我很遠，走在街上，遠遠的看到街的拐角處那個酒吧的燈火依然迷離。

路邊幾顆白玉蘭安靜的站立在雨後的夜色裏，偶爾一絲微微的風吹過，也只是無精打采的動一動葉子，而後又無聲無息。

這麼多年我早已習慣了夜的孤獨，儘管來往的車流會在身邊劃過，帶來一些躁動，但依然會在車輛紅色尾燈後留下一絲絲惆悵。

我走進酒吧。裏面沒有多少人，不太亮的壁燈温柔橘黃。我一直喜歡在角落的那個位置。在那裏,我坐下來就會覺得異常安靜。桌上的花瓶中還是插着一枝藍色的玫瑰，我每次來看到的都是這樣。

我要了一杯加了冰的啤酒。

這麼多年習慣了這裏的寧靜，這裏沒有別的酒吧那種嘈雜聲，酒吧音響的音色也比較純淨，始終會放一些舒緩的音樂，聽着一個個靈動的音符，幾杯酒過後白天那些喧鬧就會蕩然無存。

我背對着是一席紫色的落地窗簾，喜歡這種格調，喜歡手握乾淨的玻璃杯看玻璃裏面的世界。

在我看手中剔透的酒杯時，透過酒花我看到了對面桌子邊坐着一個女人。

這樣的夜裏，一個女人在酒吧是在等一個人麼？

我不禁暗暗的打量起她。白皙的面龐上那雙眼睛有點朦朧。霧一樣的感覺，一頭清馨長髮垂至腰間，在微微低頭呡一口高腳杯中的紅酒時，一縷縷碎髮落下，而後她只是用指隨意撥一撥，便將頭轉向了窗外。

一身淡綠色的衣裙讓她本就顯得消瘦的身材又多了幾分柔弱。我可以讀出她的一點點哀怨，説不出理由，或許只是一種感覺。

無聲的夜色被音響裏那首悠悠的《黃河絕戀》襯托得無限靜謐。我不知道對面的她是不是和我一樣只想融化在這樣的夜裏，不想説話，或許只是藉着這黃色的燈火和窗外迷幻且不太清晰的燈光醉了自己。

我似乎也醉了，若即若離的眼睛始終有意無意的看着對面的她。

發現她喜歡看窗外，那種沒有雜質的目光似乎一直在找窗外什麼，我越發確定她是在等待誰。

夜始終是讓人心温暖不起來，這樣的環境見到一女子再怎麼清秀也不過是從一杯酒花中看到的景緻，誰又能看到夜色之外的世界？但有的景緻哪怕只是短促的瞬間也會在腦海中形成定格，有時竟然會有一點心疼的感覺，很多年之後也不會抹滅。

我不知道第二天的夜晚，我為什麼又進了酒吧，進門的時候就下意識的看了昨晚那個位子。還是那個女人，還是那個座，我們似乎如約而至。當我走過她的身邊，去我的那張桌子時，我分明感覺到她看了我一眼，而後馬上收回了目光，我被她那隨意間的一視看得心動了一下，但我依舊無語坐在習慣的桌旁。

服務生照常給我端來一杯冰塊啤酒，再看她還是一杯紅色的酒。

這時她好像也感覺到了我在看她，抬頭看過來，嫣然一笑。上海的六月不僅雨多，空氣中的燥熱也説來就來，我渾身有點潮。

我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端過酒杯竟然走到她桌旁，我示意一下座位，她笑一笑，沒説什麼，

坐下來，才覺得自己實在是唐突，有點不知所措。竟沒釐頭的説了句：小姐，你真美！俗不可耐的話説得自己羞愧萬分！

然後就訕訕的坐着尷尬起來，還是她把酒杯輕輕的端了起來，微微的笑。天！這笑近的如此真切卻宛如夢幻，這笑煙雨朦朧，卻恍惚隔世。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説着話，輕輕地。

後來，後來知道了她一點點故事，説是故事，卻真實的在面前這樣高挑纖細但卻弱小的女子身上發生。

那一天依舊是夏季的雨夜，有風。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把花園中的月季花花瓣打落一地。昏暗的路燈下幾乎沒有行人，只有不時疾馳而過的車壓過路面上的積水，激起高高的水簾。暴雨如整盆的水從空中倒下來，不管車子雨刮器怎麼快速扭動也刷不去車窗玻璃上的雨層，世界都是模糊的。

夜顯得漫長無聊，電視裏放着悲傷得一塌糊塗的韓劇，她也如貓一樣的蜷在牀上跟着流淚。後來有點餓了，突然想吃東西，可家裏冰箱空空的。

她推醒了身邊迷迷糊糊的他。説是推醒，其實他根本沒有睡沉，只是陪着她有一眼沒一眼的看電視，有點迷糊。

“我餓了！”柔柔地聲音。

“那怎麼辦”身邊的他含糊的問

“出去買點吃的吧”

“可是外面下着雨呢”

“........”她噘起了嘴

過了一會，他起來説：“好吧！小貓貓想吃什麼？”

“隨你”她高興的親了他一下。

他起身放開門，跑了出去。

“傘！你拿傘！”她喊他

“沒事，很快就回！”

後來，時間凝固在2005年六月的那個雨夜，一輛疾馳而過的轎車撞飛了他手中的壽司，他倒在了雨中，殷紅的血從他的額頭順着雨水侵染了他另一隻手中的奶茶。而他拿着奶茶的.手始終攥的緊緊的。

那夜，雨下了很久，如天在流淚。花園中零落的花瓣在搖曳的燈光下靜靜如泥。

...........

我面前的女子像是在訴説着別人的故事，一臉的平靜。我突然明白她為什麼在這個臨窗的雨夜裏望着窗外。

桌上高腳杯中的紅酒早已幹了，她説話的時候很少把臉轉過來，但我可以深深的感覺到她眼中的雨。那雨和着外面的雨水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再流下，一痕痕。

這時我聽到她小聲的説：“我不該餓的，不該對他説餓的.....”聲音是那麼小，卻聽得人心碎如傷

我看到她面前的酒杯裏分明還有一滴透明的液體，我不知道那一滴是不是酒？

六月的雨，流得人想哭。第三天，我走進酒吧，站在門口看，我的座位和我對面的座位是空的。我過去挨着那一席紫色的窗簾坐下。一杯酒喝完再要一杯，對面還是空空的座位。

窗外，偶爾行人匆匆走過，卻沒有我要看到的身影。酒吧的音響裏還在放着那首細細遠遠的《黃河絕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