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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那一趟旅途散文

小時候的那一趟旅途散文

我的父親行駛着一輛白色麪包車帶着我從遙遠僻靜的鄉下趕往幾百公里外的一個城市。我彷彿回到了兒時,記憶明亮而温暖得如同午後車窗外透過山林罅隙的斑駁陽光,連同和煦的風,穿越了時光映刻在我的我的瞳孔和臉龐上。

小時候的那一趟旅途散文

後來天色漸暗,我始終記得自己一直坐在車前窗的位置,反身看着車廂後面的那道尾窗,車已經行了很遠,天氣也發生了變化,外面不斷下着大雨,落在車窗上,聚成一股股細流,電閃雷鳴。然而再往前,一路上便是皚皚白雪漫山遍野一片一片。我只穿着單薄的白色短衣和褲子,鞋都沒穿,沒想到會這麼冷。我不斷哆嗦着,打着寒顫,蜷縮着身體。父親仍是手握方向盤,不慌不忙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一字一句説,快了,馬上要到了,你看駛過了這裏,就沒有雪了,也不那麼冷了。他是這麼説的,我順着他的目光,抬頭看向窗外,果然車在駛離了一個巨大的彎道後,外面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冷了,沒有雪,雨也小了很多。

我原本以為會和父親一直行駛到終點,可是夢始終是這樣飄忽不定。角色與場景就這麼在眨眼間發生變化,一晃過神,父親的身影消失了,而我乘坐的其實是深夜裏一列行駛在漫長隧道中的地鐵,不斷有身着深藍色制服的乘務員從我身邊經過,年輕女子,中年婦女,神情嚴肅,沉默不言。車廂末尾坐着幾位乘客,在熾白色的燈光下像一尊尊暗色的稜角模糊的雕像,我所坐的地方只不過是一個白色的汽車模型,被安放在一截更大的車廂內。

父親走了,我傷心而失落地抬起頭看着周圍陌生的一切,想尋求一些可能的幫助,可迴應我的只有龐大無聲的靜默,人與物都在這個空間內凝固。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地鐵仍是行駛在黑暗中,某人小聲的説話聲如一根鋭刺扎破這了死一般的寂靜。我循着音源,仔細看向盡頭處的乘客——那聲音那樣熟悉,像一束黑暗裏的微光,像在混沌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像一條魚遊進温暖的水域。我起身離開汽車模型,朝着盡頭處説話的那個人小聲喚道,“蘇,蘇。”他像是在和誰打電話,也像是和坐在旁邊的人微微搭訕。他聽到了我的聲音,抬起頭看着我,滿臉的驚詫,隨即起身,朝着我走了過來,臉上露出喜悦的神情,眉宇間有種久違的熟稔。他説,你怎麼會在這裏呢。

彷彿剛才的失落孤獨已一掃而空。我高興地説,我也想問你為什麼在這裏。我們一塊兒坐了下來,蘇問我,你要去省城嗎。我點頭説,是的,我原本和父親一起,可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我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見你,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

我問他,你要去做什麼呢。他告訴我他換了一份新工作,似乎不錯,就是這列地鐵內的一名乘務員,説完他轉身從背後取出一件深藍色大衣套在身上,看起來渾身上下充滿職業氣息,不再似當年。我為他感到高興之餘,又問起他,蘇,你知不知道小偉現在在哪裏。他搖頭,神色有些黯然,他應該還在故城吧,只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他了。

時至今日,他應該還是一個人。

是這樣嗎。

黑暗狹小的空間內,我們把額頭貼在一起,彷彿回憶起多年前的時光。那時的我們已各奔天涯,前往新的地方,在那裏生長,紮根,經歷挫折,風雨,靜靜度過了無數個日夜,從內心的圍城走向世界的遊樂園,人生而立,竟在不知不覺中就過去三分之一。當年的往事,已經隔得很遠,能記得的,只是少許,而在記憶的`天平上,與淡薄的現實相稱,也不足以失衡。

蘇抬起頭和我説話,言語間帶着笑意,他的臉離我很近,目光清澈得發亮。他張開嘴,牙齒在我的額頭上輕輕咬了一下。

我不知道父親究竟去了哪裏,或許這只是我夢中的一個幻象

結束了這趟漫長行程,蘇休假帶着我回到了故城。漫長的返程路,我們在一家驛站留宿了一夜,夜晚的派對,旅客們聚在一起隨着躍動的音樂和旋轉的燈光縱情舞蹈,屋內溢滿啤酒的香味。蘇也許是陷在了舞池中,他不在我身旁。我獨自一人站在驛站的走廊,看到一個歐洲男子,他對我笑,並示意我過去。我們做了番短暫的交流,他是一個充滿異國氣息的男子,長久以來內心的孤獨與寂寞使我對他有些着迷,就在我即將要下樓尋找蘇的身影的時候,我轉身抱住了他。

我是有多久沒有碰觸男人的身體了,自他離開那天起,此後的日子,年歲,分分秒秒,記不清了。我像個第一次識人的孩子,竟臉紅心跳,我們沒有親吻,他把我抱進房間的沙發上。蓬勃的慾望。然而下一秒我的理智告訴我我不能這麼做,我打從心底無比鄙夷這樣的自己,感到羞恥,憤怒,後悔。我沉默,推開他走進浴室洗澡。生鏽的水管,泛黃的牆壁,水流沖洗着身體,我忽然意識到,這些年真是過得黯淡無光。我還是無法忘記他。

我並未向蘇提及昨夜裏的事,我們在次日時分抵達故城。下了車,陰鬱的天空,走在清冷的街衢上,連個人影都沒有。記憶中的故城變得荒涼,熙攘,繁華,人間的煙火氣息早已不見,竟像是前世的傳説。我和蘇揹着揹包往前走,路過一家幾年前開的客棧,木式建築,古色古香,一牆一瓦間氣息猶存。大門上有塊牌匾,上書“始雀”——當真是個雅緻的名字。然而盛景不復往日,庭前長滿蒿草,老人帶着年幼的孫子來這裏閒玩。

人是物非,就這樣我看到了小偉。春光易虛度,故人遲遲不相逢。相逢不復當年勇。

我看到他的那一瞬,覺得他還是多年前的樣子,穿越了時光的變遷,二十餘歲的我站在他的面前,看到他的黑髮被風吹亂,那笑容佈滿塵埃。

他説,你來了。

蘇在我們前面走着,我和小偉並肩往前走。今天應該是一個節日,我們隨三三兩兩行人前往湖邊看人們捕鳥。一路上我回想着昨晚的事,心裏無比懊悔。這麼多年了,能回想起的都是他好的時候,其他的,那些不好的,像滴進水中的墨,點出暈色,化開悲愁,淡了,也忘了。我挽着他的胳膊,一如我們初見時刻我主動牽起他的手,時光從來沒有從我們彼此身上離開過。因為歲月逝去,我們才知道自己活着;因為失去,我們才知道時間。

我們走到了山湖邊,蹲在鋪滿鵝卵石的岸上,目光投向遠處的白色湖面,一片煙波浩淼。朝朝暮暮,日升月落,而今重逢,能説上的話,彷彿是嚥了再咽,不知為重圓還是敍舊。

他的言語平靜淡然,一字一句,與時間相齊平,沒有情緒的起伏。這不像是我記憶中的他。

多麼簡單的道理,人,是會變的。

我再也記不起以前那些爭吵的時刻,再記不起我們是因何事而爭執不休。我們桀驁,任性,彼此折磨,至終抵不過時間,他那麼一笑,就好像無事發生,倒像是兩個人各自走了很遠的路。

我沒有看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小偉,你可知道,其實我還是會與別人……

他沒有説話。

時光和年華都已陳舊。

這麼多年,我還愛着他。我的心裏,自始至終都有着他的一部分。然而我們,都回不到那個時候了。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

他説,你知道以前我有多自卑嗎,大家總以為我還是個小孩子……

節日歡快的氣氛很快掩沒了他餘下的話,他似乎又説了什麼,似乎又沒有再繼續説。

人們跳進水中,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用手,用網兜捉捕那些落入湖中的白鳥。我沒有回答他,站起身看向不遠處山間的雲霧中那座巨大的燈塔。

它就在我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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