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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記憶的拆遷

散文:記憶的拆遷

我不是個懷舊的人。

散文:記憶的拆遷

在我的性格里,未知和新奇是永恆的嚮往之處。就像如今在這個城市裏橫行肆虐的地產商業,但凡古舊的回憶在我的腦海裏佔有一席之地,我的生性便會發動一場驚天動地的拆遷,剔除任何可能與新格格不入,哪怕偏居一隅的舊。不過雖然我的生性持之以恆地施展着他無律可循又極端精明的無情和暴力,總還是會有幸存者。

歷數這些倖存者,有奶奶為我種下的無花果樹。不過這棵樹,因為它的果實對生命的滋養,去年冬天被送給了罹患腸癌的一位姑姑。樹從生長了十幾年的花盆裏被掘出,不知所蹤。

接着便是剪頭髮。在我三歲時,祖母發覺她古舊的機械剃刀和自學成才的技藝再也沒法滿足步入幼兒園門檻的我對形象的需要,於是便發動祖父去尋找適合我的理髮店。精明的祖父很快就在後院的一條街上找到了數家理髮店,末了總算篩出一家中意的,在一箇舊式小區裏。

店主是有一雙兒女的母親,有着一般理髮師難以企及的手藝和態度。她技藝精湛,卻不炫技,會滿足所有顧客千差萬別的需求。因此,在升入初二以前,每隔兩週,我都會光顧那個理髮店。十年以來,我都以這麼一個固定的節拍來左右頭髮的生長。

剛開始,我需要被人抱上旋轉的大躺椅並且在整個理髮的過程中牢牢摁住。在用剃刀刮後腦勺時,我還會因為淺淡的瘙癢而騷動不止。要是摁着我的人稍有疏忽而放鬆了氣力,我就會猛地一掙,在齊整的.頭髮上刻出一個突兀的大豁口,理髮師也無可奈何,只得絞盡腦汁地修補。

後來我終於能自己文靜地端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待自己因富於營養而過分生長的濃密黑髮被剪成精神利索的短髮了。

我升入初中後的第一年,依舊按照堅持了十年的習慣來這裏理髮,享受着剪頭髮時的一切——温潤的木質梳齒對髮梢和頭皮的摩擦、一如往常的談天,還有那久違的放鬆和舒適。有時我會在寬大的椅子上睡去,直至末了被理髮師用輕柔的聲音喚醒,付了錢飛也似的回家。

到了初二,學校一週只放一天假,我再也沒有閒暇的時間回祖父祖母家,更不要説去那裏後院的小街上剪頭髮了。一直到中考完,我方能在祖父祖母家過一個沒有作業的輕鬆的假期。

一天,祖父瞧見了我雞窩似的頭髮,就建議我去理髮。我遵循着記憶,想從一箇舊式小區裏抄近路,卻不想只瞧見了一堆殘垣斷壁。我心裏有一種莫名的酸楚。奶奶種的無花果樹也是從這個院子裏的一棵樹上折的枝。老無花果樹、裁縫、長滿青苔的緩坡、枝繁葉茂的老楊樹現在都成了記憶裏的片斷了。

因為拆遷,理髮店搬到了對面的一家住宅裏。顧客稀落了,店裏的理髮師也都走了,只餘了店主一人,十分寡言,也更顯蒼老了。按照市政府的規劃,小街整條都是要拆的。到時候又搬去哪裏呢?

已經説過了,我不是念舊的人。現如今,我也無法庇佑自己的倖存者們,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被拖拽進刪除的序列。不是被我地產商業一般的性格,而是真真切切的地產商業,它用精明和計算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更新着這座城市,更新着每一個人珍貴的記憶。拆毀房子和街巷的同時,也拆遷着我們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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