圯橋劍影現代散文

家在圯橋，卻不解圯橋風情。説來，真要讓人笑話。

翻開司馬遷的《史記》，在歷史的回聲裏，圯橋只留下一層淺淺的劍影。後來，無意間在《三國志》的拐角處，才忽然發現，那一段鵝黃的歷史原來就是我的故鄉。

袁宏道來過圯橋，葛洪來過，李白也來過……許多有名望的人似乎都來過，而家鄉人偏偏很少有人知道那一段輝煌的篇章。歷史就這樣一頁頁的被掖着、藏着幾千年，文人墨客曾經一度仰慕了的圯橋，就這樣被家鄉父老一代代人給陌生了。難怪十多年來，大家都錯將她叫做qi橋，但願不是以訛傳訛吧。直到有一年高考考到這個名字時，我才恍然大悟，知道她叫yi橋，這還是考完試後，被同考場的人告知的，這樣一道拼音題我竟會錯，我也配是圯橋人？從此，一説到圯橋那兩個字，我就會從心底有一種對不住家鄉的歉疚和羞赧。

圯橋是我的故鄉，每每出門在外，人家總是問起家鄉那座叫做什麼的橋還在否？在，我的聲音很沉鬱，不敢高亢，怕又把那字讀錯，在婉轉裏傷感，在傷感裏激動，在激動裏羞澀。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人還會想起那座橋，還能説起那座橋。這可是我故鄉的橋啊！而我卻渾然不知。我只能説有，我卻説不出來她生於什麼時候，芳齡幾何，我更説不出她長得該是一種什麼模樣，關於她的前世今生我一無瞭然。在木然的思考和對望間，朋友竟然對我是不是下邳子民提出了大膽的質疑。説來慚愧，一個土生土長的圯橋人卻不知圯橋為何叫圯橋。

千年前的圯橋到底是一種什麼樣子，我不知道，古書上沒有記載，後人也沒人傳説。在我的想象裏，圯橋肯定是一處極具風情和古韻的`佳境，這一地該是古老下邳城最好的去處，一如南京的夫子廟。有亭台軒榭，有游魚細石，有才子佳人，有刀光劍影……不然，張良怎會來，黃石老爹又怎會去，還有那麼多文人騷客，倩女麗人……

聽説圯橋是一個生長英雄的地方，也是一個匯聚英雄的地方。就三國時的那羣英雄足已坐滿圯橋的兩岸，自不必説劉關張，單就曹操、呂布貂蟬，在此就能上演出幾起悲喜風情劇。博浪沙刺秦未果的張良，真算是一個幸運之人，是下邳救了他，是下邳的水土養育了他，因為下邳，他活得英氣奪人。許是這匹馬只有流落在圯橋這地方，只有遇到黃石公這樣的伯樂，他才能一躍成為千里馬，換個地方，張良未必就是張良。以致許多年後，提起這塊寶地，張良總是感慨千萬，有時竟要泣不成聲。

你可知黃石老爹等了多少年？坐在圯橋的晨陽和餘暉裏，直到兩鬢盡染。那時的圯橋，是黃石老爹的圯橋。他的劍戟直把那片天地舞成一段絕唱，從他的刀光劍影深處，你能解讀到黃石老人的劍膽雄心。據説他每天都來圯橋，只為等一個人。這一天，他真的等到了，他一生的夙願於是在一瞬間便幻化成一種壯舉——擲履。説也怪，三次擲履，竟有人三次要進履，這也許就是天作之合。然後在圯橋的柔波里，爺兒倆起舞弄劍影，演繹劍道傳奇。英雄相惜，黃石老爹總覺着這孩子有幾分出息，就把自己一輩子嘔心瀝血寫成的曠世奇書——《黃石兵書》也傳給了張良，張良拾履的故事就這樣被世人傳唱了幾千年。於是張良憑藉着這一部黃石絕書，飛騰捷進，成就了威名，直把大漢天下描摹的風生雲起、花枝招展。

下邳因了這一段佳話早就該天下聞名的，誰曾料想今日之圯橋在中國偌大的版圖上沒有一點讓人躁動和嚮往，不該是圯橋的錯，至今我也不明白究竟錯在哪兒？

有人説康熙時代的某一個夜晚，在一陣顫動後（康熙年間發生的墰廬大地震），下邳便沒了聲音，就像一個會説話的人一下子變成了啞巴，什麼都不願説，什麼都不想説，什麼也都不再能説得清楚。許是，下邳曾經的繁華，曾經的文明，曾經的霓虹千丈……一夜之間，連同歷史一起都被埋進了黃沙淤積的古道黃河。也許，生存下來的下邳子民，因為傷得太重太深，從此不願再重提起那一段跌入谷底後的血腥陣痛與記憶。

我屬於下邳，我的記憶裏不能沒有下邳。無論她是怎樣的悲情還是籬落，可她畢竟是我曾經的故鄉，我愛她。一説到張良，説到黃石老爹，我的心就有一種穿皮過肺般的暖。那位叱吒風雲的哥哥和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他們的劍影似乎依然繚繞於眼簾。同飲一河水，他們也應該算是我驕傲的下邳先民吧。想到他們，就覺得彷彿見到了親人，一股英雄氣自丹田上湧，澎湃成一腔無與倫比的劍氣，在歷史的這端迴旋。

家在圯橋，卻沒有一次認認真真的看過圯橋，説來真是慚愧。前日回家，站在張良拾履的青石岸邊，看着被垃圾塞滿的河道和雜草覆沒的橋墩，心裏一下子沉到湖底。這就是我的圯橋？有着許多傳奇故事，曾經門庭若市的圯橋？幾聲羊叫，換我一臉的生淚。

呆望圯橋，我彷彿看到李白正氣宇軒昂的向我走來：我來圯橋上，懷古欽英風，只見東流水，不見黃石公……

你看到黃石老爹的劍影了麼？他可謂是天下第一劍客；你看到運籌帷幄的留侯大哥了麼？他可算是天下第一英雄。英雄已去，圯水尤在，兩岸的破草碎樹間早已不見當年的簫聲劍影。發黃的《黃石兵書》攥握在我的手心間，暖暖的生出太多愛戀與惋惜。

站在圯橋的最高處，我詩人一般仰望着乾枯的河道，幻想着沉睡千年的繁華下邳再一次歌聲嘹亮，劍影撩人，霓虹閃爍。

顧盼圯橋，説不出的一種人生況味漫溯心頭，是喜是痛是醉是醒，我不知道。

若我是李白，我亦會依欄，持酒，舉劍，憑一腔劍氣笑向紅塵。即便大醉，我甘願一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