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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海散文

温柔海散文

這不能叫驚濤拍岸。我立即糾正孫女兒對這海浪和海灘的表述。她的詞彙來自作文指導之類的教輔資料,不是實地觀察、感覺和體驗所得,顯然用詞不當。我給她扣了五分。

温柔海散文

我曾經去過東海前哨的東福山島,去過渤海最遠處的“海上鋼釘”車由島,也採訪過南海邊的兩個孤立小島,在那些海岸見過真正的驚濤拍岸。其壯觀景象如老一輩作家楊朔描寫的北戴河的雪浪花那樣:“瞧那茫茫無邊的大海上,滾滾滔滔,一浪高似一浪,撞到礁石上,唰地捲起幾丈高的雪浪花,猛力衝激着海邊的礁石。那礁石滿身都是深溝淺窩,坑坑坎坎的,倒象是塊柔軟的麪糰,不知叫誰捏成這種怪模怪樣”。

那樣的海邊通常不會有沙灘,只有巉巖怪石,有的像羣立的狼牙棒,像雨後春筍,半截露出海面,不小心和它們親密接觸,你就可能皮開肉綻。那海邊沒有淺水區,不能像在這片海灘一樣,男女老少都可以隨便下海去遊冰。有恐高症的人也不能站在海邊眺望。惟有海鷗和海燕在懸崖半腰生息、繁衍。它們的家園,它們的蛋和小雛沒人能去侵擾。每當驚濤駭浪襲來,崖壁也會顫抖。巨浪撞到崖壁上,不是轟然倒下,退回海里去,而是順着崖壁傾瀉,遮天蔽日,於是順帶看到了巨幅瀑布的奇觀,震撼,壯美!那驚濤拍岸的巨響,幾人並肩站着觀海,互相講話一般是聽不見的。有經驗的漁民出海歸來,對這個小島未見其影,己先聞其聲。自然,連隊禁止戰士們靠近這海岸,連海鷗、海燕也拖兒帶女,暫時轉移到比較安全的處所避險去了。

總之,那裏的海狂野、暴戾、兇狠,無風起浪。它容易使人熱血賁張,內心衝動,引發少年狂。那年,我在東福山島上,正年輕體壯,十分想下海“刺激”一下。島上守備連的連長、指導員都怕我被巨浪淹沒或捲回大海,擔心我會被浪濤衝擊到尖鋭的礁石上,故堅決勸阻,我沒有如願。只得站在崖邊看那驚濤拍岸。堆砌多少個含驚字的成語,如驚天動地、驚心動魄、心驚膽顫、驚慌失措、驚詫莫名、驚喜若狂等等,用以記述我的感受,都不為過。離開之後,還驚魂未定呢。

見過驚濤拍岸,對什麼“天下第一灘”、“黃金海岸”、“鑽石浴場”之類的海邊旅遊景點,都覺得索然無味。有次,一家人到著名的BDH海邊渡假區,就掃興而歸。那裏比較好的沙灘、浴場早巳被關進了籠子裏,只供權貴們享用。那麼多平民百姓只能在泥沙灘邊的海水裏煮餃子。多數人只是站在雜草浮游的泥沙水中,套着汽車內胎一樣的塑料充氣游泳圈,牽着孩子,扶着老人,也算戲水吧!想往水深處遊一遊,對不起,前面是海水養殖場,禁區!後來,雖然有一次“彌補”,全家人飛往南方一處海濱勝地,也住了號稱豪華的海景酒店,卻只能在酒店院內游泳池泡來泡去。海就在窗外,沒有下海,據説去海邊容易遭歹徒搶劫。好長時間,老伴一直後悔:那裏海水多藍,怎麼沒下海遊一遊呢?

我家的人都喜歡海。他們幾次動員我去海邊渡假,我都不感興趣。他們能去的海,都像一篇蒼白、空洞、平淡無味的文章,看着提不起精神。家人都批評我固執、偏狹,真老了,總掃大家的興!也許是我覺悟到一天一天地遠離年輕了,尋求刺激的細胞多巳衰老,這回,家人又商定去海邊玩幾天,我也不再執拗,也想檢測一下:我還能動嗎?下一下海,會有不良後果嗎?

一到這無名的海邊,我立即自感心情變了。這片海和海灘,顯示了海的另一重性格:温柔、寧靜。海水同樣蔚藍,清幽,卻出其地平和。有點小風,不夠級別。海水也湧動,但算不上浪,只能説乏起微波漣漪。應該説,是我變了,需要和喜歡平淡、平靜、平和了。或者説,我本固有的平庸到底打出原形了。

這沙灘,細沙如面,赤腳踩去,軟如棉,滑如脂,找不出任何貝殼類的殘渣,千真萬確是最純淨的沙灘。前輩子走過的海灘不算少,這是我第一次踩踏如此細膩柔軟的沙灘!遊人如蟻,多半是男女成雙,或全家福。這是我等之流的平民海灘,也是歡樂、放開了的海灘。青年男女多走性感路線,算是有節制地展示人體美。不管男女老少,都輕鬆自如,笑眯樂和。反倒是我在裝腔作勢。穿着泳褲,走過沙灘,有意收腹提胯,竟然自我感覺腹部還扁平,六塊腹肌舊址還存,兩塊胸大肌還沒有下垂。我暗暗自喜,不錯,我也還很強健。

下海之前,我們一家人站在水邊熱身。海面上,一道道海浪的牆,呼嘯着向岸邊湧來,我們互相攙扶,站穩,迎接浪的衝擊。海浪波動着,卻從我們膝下衝過,我們巍然不動,只是不準備游泳的老伴褲腿被浸濕罷了。那海浪卻衝上了細沙灘,她太文靜温婉,沒衝多遠就退回來了,只在沙灘上留下一道濕印和一些白沫,那白沫也迅速溶入了沙裏。正關注第一道浪怎樣消失,第二道浪又席捲過來了。照樣顛簸着,晃盪着,從遊人腿下衝過,照樣剛衝上沙灘,又粉身碎骨,敗下陣來。大概每隔短則十幾秒,長不過半分鐘,一排排海浪前仆後繼地衝刷着沙灘,逗引着遊人的興致,

我國大陸海岸線長約一萬八千公里,島嶼海岸線約一萬四千公里。僅就大陸海岸線而言,從北到南有許多優良海灣,自然也有許多美麗的海灘和海濱浴場,足以容納十幾億國人和外來遊客享用。我們來這裏的海水游泳場,沒有人收費,沿着沙灘,南北展開,看不見頭尾。儘管遊人如蟻,但都跳進了海里也不顯得擁擠。我在海里遊着,沒感不適,在淺水區不過癮,我要向水較深的地方游去,家人不準。我不聽,必須去。最後,只有我和孫女兒遊向遠處。爺孫倆不費動兒,游到了界繩處,各自抱着一個籃球般的'浮標喘了一口氣。我順便試探一下,水深過二米。直到水上救生人員催我們迴游,我和孫女兒才遵命遠離危險區。我熱身了,勁兒上來了。正好在遊人稀少的深水區,我們試着玩一玩浮水。雙手交叉枕着頭,四肢展開,身體自由自在地仰浮在海面上,隨波逐流。海水浮力比淡水浮力大,比在室內游泳池裏仰浮省事。沒想孫女兒比我姿式優雅,悠遊自在。

女婿的近視眼鏡掉落在海里了。我迅速趕到現場,水深,浮力大,站不穩。我們一家人手牽手不動,保護着現場。女婿潛水尋摸眼鏡,無奈技能欠佳,三番兩次無果。我們只得放棄。開車主要靠女婿,沒眼鏡哪行?我們決定提前上岸,去找商店配眼鏡。

真掃興!我拖在後邊不想上岸。孩子們只好等着我。我忽然想,不能輕易放棄,繼續用一腳在水底下尋找眼鏡。搖揺蕩蕩,居然碰到了一小物,滑滑的,立即喊:“我找到了!”孩子們立即回來,我不能動,感覺那物件已離開了我的腳。一家人又手拉手,眾志成城。女婿再次潛水,順着我的腳摸去。他摸到了,確認是眼鏡,但沒抓住,己憋不住氣,空手出水了。我們用腳探索,最後還是女婿用兩個腳指把眼鏡夾出來了。

拾金不昧啊!這片海如此温婉,善良,如此討我喜歡!

我提議,改變原定一天玩一個景點的日程,家人也願以我快樂為樂,不走了。我們就在這海邊吃海鮮,放風箏。夜聽海之聲,早觀朝霞紅。上午開車沿海邊公路自由行,到葡萄村採摘玫瑰香,體驗農家樂。下午再入海,晚上一身輕爽,就在酒店臨海的寬大陽台上,乘着清涼的海風,燭光晚餐,不亦樂乎。

夜裏,我穿着拖鞋,走出酒店幾步,赤腳走過沙灘,臨近潮水,把兩隻拖鞋擺在沙灘上當凳子,坐着。—對對情侶在靠近水邊的沙灘上漫步,濕潤的沙地板結,便於行走。這時無法觀海,只能聽海。眼前漆黑一片,想不到的寂靜。海也要睡眠吧?只聽到她均勻地呼吸。忽然,武漢一個侄兒打電話報平安,他們幾個人自駕去內蒙草原,過北京,我本邀請他們一起來玩海,他們一定得按時趕回去上班,剛剛安全到家了。我不由得替他們遺憾,拿住手機伸向海面,讓他們聽聽海的呼吸。侄兒高興地説:聽見了,聽到海浪拍岸的聲音了!

其實,海的嘲聲還是挺大的,只不過是我很快適應了,或者説喜之甚,就像在家裏,再怎麼熱鬧也不覺得鬧。我又看到了一道風景線,不遠處,海上一次又一次地閃着白光,那道白光左右長過幾十米。閃了一下,又滅了,又閃。我眼花繚亂。原來,這是我背後街上的五顏六色的燈光,把海上一排又一排捲來的浪潮照亮了。這説明,海未眠,她還像白天一樣,一排接一排、有大有小、有高有低的浪潮,還在前仆後繼地衝刷着沙灘,日夜不息!像人要呼吸,這是海的呼吸,海的生命。人,像海一樣活下去,多美!

最後一天,早晨,眾多遊人在等待海上日出,我還坐在夜裏聽海的地方。我壘了一個小沙堆作標記,那沙堆沒有被潮水衝散。海上的平靜,正合我意。目力所及,由遠而近,我看到海的三個層次,最遠處,漁船,33條,連成海天交界線;重重海浪,形成海的一道皺紋;岸邊,也就在我眼前,腳下,是海水沖刷沙灘留下的痕跡。一排排海浪,犧牲在沙灘上,起始還留下一些白沫,無數小氣孔,使我想像它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死亡,都變成了埋在沙裏的一個個小生命,在呼吸。很快,白沫、氣孔,都消失了,沙灘也幹了。惟有她,這温柔的海水還在不緊不慢地前仆後繼,永不止息。

為着什麼?要調整地球結構嗎?要創造新世紀嗎?要獻出石油和可燃冰等寶貴資源嗎?我好像聽到海在回答:我也平庸,平淡。你們人類多數也是平庸、平淡之輩。不要嘲笑我,咱們彼此彼此,共生共榮,共歎共樂吧!我能理解,我也變心了,何日何時變的,不知道。平靜,平淡,平順,是另一種美,是人生多面體的叧一個面……

我已經開始做人生收尾工作了。比如,買了一支速錄筆,把我幾十年來散發在各種報刊上、未集成書的文章錄入電腦,已完成三四十萬字。不圖出書,只作為精神遺產傳之孫輩。面對這片温柔的海,我忽然想,我是個“80前”,人生八十正當年,還來得及享受多面人生。我開始重新構思我的人生結尾……

標籤: 散文 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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