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留是剎那,轉身是天涯散文

他想忘記所有的牽掛，更想封存所有的留戀，於是，秋雨綿綿中，天涯的盡頭，彼此暫時遺忘了悲歡……

1.《愛的曇花》

又老又矮的碼頭上，沉寂而荒涼，泛黃的野生旱葦默默地搖着涼如水的夜，稀疏的荊條好似有點瘋狂，隨着秋風狠狠地抽打着草叢裏的蛩鳴，月兒的眼睛也有點迷朦，它好像不知道該為誰穿上潔白的紗衣，於是就呆呆地望着田野、小溪和碼頭。

時光隨着漸漸疲倦的秋風倒流到他和她相遇的季節，曾是鳥語花香、楊柳成蔭，那時候他的感覺，世界全部都是豐滿的，都是最美的。

也是同樣的夜，也是同樣的橋，只是月色不一樣，他和她依偎在温柔鄉里，忘了憂愁，忘了煩惱，忘了周圍的世界。他是一個帥氣的男孩，她是一個靚麗的女孩，兩種美合在一起，宛若仙界的金童玉女。女孩看着男孩俊逸的輪廓，像在審視一件憾世珍寶，良久，女孩幽幽地問：“你喜歡我嗎？”“喜歡”男孩不假思索地答道，“那你愛我嗎？”女孩又問，“愛！”聲音宏亮而且帶着迫不及待的真誠，女孩眼眶裏陡然間湧出了淚水，晶瑩剔透，像珍珠穿成的鏈子般耀眼……

那個夜晚，男孩的心一如晨露般潮濕，女孩的長髮瀑布般洗着他的幸福。女孩閉着眼睛抱着他，一臉的愜意，十指緊緊地扣着，生怕一鬆手便隔了天涯，月光灑在清純的臉上，醉了男孩，醉了小溪，醉了那個夜晚。就這樣，他們以草戒為誓，相約今世來生。

時間快得如飛梭，女孩和男孩轉眼相戀了一年，他們每個夜晚都簇擁着幸福和快樂，渾然不覺人間的冷暖。終於有一天，女孩被她的`父母限制了自由，理由是男孩的家裏很窮，窮得只有兩間破草房和破落的院子，就是賣了也供不足他們的酒錢，更別説那豐厚的彩禮了。就這樣，男孩每個晚上都去他和女孩相約相偎的地方，可是每一次都是落寞而歸。一天，十天，一個月，男孩的心開始滴血，那份情感染紅了杜鵑，染紅了玫瑰，染紅了朝霞。或許是那份愛感動了上蒼，在第三十一天的晚上，女孩跑了出來，滿臉的汗水，滿臉的疲憊，那情景就像狂奔了很久的流浪人。男孩忘情地擁起她，淚水交融成線……

月色依舊皎潔，“你還愛我嗎？”女孩的話伴着嗚咽，“愛！”男孩熱淚盈眶，“你還能愛我多久？”女孩歎了口氣，“今生愛你到這個世界再也不收留我，來生繼續，直到永遠！”男孩淚落如雨，“你出去闖一下吧！”女孩終於倒出了心裏話，“等你出去賺了錢，修了房子，就來我家提親，我等着你！”男孩愣了一下，隨即抓起女孩的手，放在胸口，“我一定會回來娶你！”也許他知道這句話的沉重，更堅信自己的命運自己可以攥得住！

那天早晨，天剛下過雨，男孩便背起了行囊，一步一回首，三步一回頭，離開故鄉的每一步都感覺好難，他強忍着淚水望向村口，卻只能看到母親在傷心地揮着手。腳下的黑泥巴爬上了他的球鞋，粘粘的，甩都甩不掉，粘成一大塊，掉了又粘上，宛若女孩的手，痛哭流涕地抓住男孩的腳，生怕這一別就沒有了相逢的日子。

男孩進了一座大城市，找了一份回報並不豐厚的工作，勤勤懇懇、踏踏實實幹了起來，工資發下來，他從不亂花一分錢，除了寄給母親的那一份，其餘的全部存了起來。一個月後的一天，他收到了女孩的信，打開後，男孩愣了，信紙上斑斑駁駁、字跡模糊，儼然蘸着淚水的心就放在他面前，字裏行間洋溢着思念與期盼。男孩跑到郊外，向着故鄉的方向廝喊，那心中的壓抑彷彿要碾碎異鄉的山石，直到他喊得累了倦了嘶啞了，便趴在地上給女孩回了信，信裏滿滿的都是自信和誓言。時間在等待中，雖然殘酷，卻也過得很快，當秋風像環衞工人一樣掃着大街小巷的時候，男孩收到了女孩的第二封信，依然是斑斑駁駁、字跡模糊，只是多了一片家鄉銀杏的樹葉，黃黃的猶如珠寶店裏的金塊，那形狀更像心鎖，他懂得那就是她的心。男孩沉浸在甜蜜中，絲毫沒有發現天涯那頭女孩深埋的心事，還是和上次一樣給女孩回了信。

秋天的顫抖剛過，便迎來了冬天的飛雪，飄飄灑灑，就像那盛開的梨花般潔白無瑕，不久便鋪滿了男孩時常徘徊的街頭。寒風像鐮刀一樣割着男孩的臉龐，他的額角便爬滿了風霜，嘴角卻多了成熟。一年裏，男孩高了許多，俊朗中多了堅毅，淺笑裏多了滄桑。

城市裏漸漸有了年的味道，到處喜氣洋洋，有的已在置辦年貨了，然而這個季節女孩卻沒有來信，男孩每天都守候在郵政的車子路過的地方，車子一天天又從他的身邊馳過，帶走了他的希望。雪花打着他清瘦的身軀，寒風扯着他單薄的外衣，男孩為了那個愛的承諾，寧願自己挨餓受凍，也要把錢存起來。

爆竹聲把男孩的血液震得沸騰起來，他再也按耐不住三百六十五天的煎熬，再也抵擋不了歸鄉似箭的誘惑，於是打點行囊踏上了回鄉的列車。

恰好是除夕的下午，男孩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回到了他的那個破舊的家。重新踩着故鄉泥土的馨香，他百感交集，卻下意識裏發現了鄉親們那憐惜的眼神，異樣而遊離。母親的眼裏先透着驚訝和興奮，繼而老淚橫流，似乎想要用淚水洗去苦難深重的日子。母親顫顫巍巍地道破了男孩的心結，那結果讓他痛徹心扉、肝腸寸斷，女孩寄給他樹葉的時候，便是她嫁人的時候，她的父母以死相逼，女孩無奈嫁給了偏遠的城市。

天要塌了，雪下得愈來愈大，鋪天蓋地的好似武士的暗器，一起射向迎風矗立的男孩的身軀。此刻，他惘然了，心好像被冬天凍結了，腳也像生了根，死死地釘在大地上，宛若一尊石像，口裏喃喃自語，“難道愛不是海枯石爛嗎？不是天長地久嗎？為何停留是剎那，轉身是天涯啊！”

……

2.《愛的天長地久》

幾年後，男孩遇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個女孩，或許上帝特別青睞受過傷的人，女孩也是靚麗如蘭、娟秀可人、温柔大方。

同樣的夜晚，同樣的小橋，同樣的月色，只是女孩換了，再也不是那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人。現在偎在他身邊的女孩一樣痴情、一樣誠懇，她曾問男孩為何喜歡這樣的空間，男孩如實回答，一如初始的真誠，女孩哭了，哭得很傷心，哭得很透徹。女孩喜歡男孩的坦率，更愛他的純樸，卻從來不嫌棄他的貧窮。“你為何要喜歡我？”“不為什麼，只為那一眼的感覺。”男孩的回答有點撲朔迷離，“那你為何愛上我？”女孩的問法有點傻，“因為你才是我一生要找的人！”男孩這次很認真很認真，那表情好像深思熟慮了幾千年。

於是，女孩嫁給了男孩，春夏秋冬，寒來暑往，暮暮朝朝，風風雨雨，女孩都無怨無悔忙裏忙外，廚房裏，院落外，都是她忙碌的身影。男孩看在眼裏，心中有無限的愧疚，鄰居們也都羨慕地翹起大拇指，交口稱讚女孩的能幹、男孩的慶幸！

夜裏，男孩抓起女孩生滿老繭的雙手吻着，心痛不已，那一刻，他在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讓女孩過上好日子！

世界説大很大，説小也很小，一個偶然，男孩一家和第一個女孩相遇了。站在面前的她珠光寶氣、濃粧豔抹，宛若一個貴婦人，身後是一輛鋥亮的小轎車，有一個腦門上可以做飛機坪的男人下了車，領帶像一條花蛇塞在胸口，呢子大衣裹着臃腫的身軀，肚子比接近分娩的女人還要大，一副小眼睛嘰裏咕嚕帶着淫穢情，下巴拖拉得壓在了領結上，好似閒了幾個世紀的鬆緊帶。她已是兩個孩子的女人，性格早已變了，不可一世的炫富，走到哪裏炫到哪裏，以明星般自居，只是眼裏沒有了愛的傳神。

女人的眼神接觸男孩的一剎那，嘴角像被打了釘子，怎麼也合不攏。十年的風霜，男孩已蜕變成英姿勃發的大男人了，成熟而穩重。女人好像心裏很痛，右手按在胸口，直直地看着男孩身邊的女孩，或許她在想，那裏應該是她的位置。“你們是怎麼認識的？”“那是愛神的安排。”説話間，男孩攬着身邊的女孩，心中有説不完的自豪，女孩一身素布衣，不施脂粉，依然美如蓮，純潔而樸實。男孩不再理會那女人的詫異，挽着女孩的馨香，笑容如朝霞般燦爛，一路遠去，只留給女人一對幸福的背影。

幾年後，還是月色皎潔的夜晚，男孩和女孩成了爸爸媽媽，破舊的房子變了，變成了二層樓，破舊的院子變了，變成了紅磚牆，家裏的自行車變了，變成了轎車，家裏的清冷變了，變成了一雙兒子的歌唱，唯一沒變的，就是男孩和女孩的愛。

月光下，他們手牽着手，男孩不再喃喃自語，而是放聲高喊，“沒有海誓山盟的愛情，一樣會天長地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