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晶晶散文

認識晶晶是在駕校，記住晶晶，是因為她微微上翹的睫毛。

那天上課她來晚了，幸好老師還沒有來，她就悄悄溜到座位上。東張西望了一下之後，掏出駕校考試標題，認真的用手抹了一下。

由於她斜着身子，可能感覺到了我對她的注意，她回頭衝我笑了一下，那雙眯起的眼睛頓時成了兩彎黑月牙。

我也匆忙的回個笑，感覺眼睛還沒眯完全呢，老師就坐上講台咳了兩聲，並且向我們這邊瞟了一眼。

我立刻收住表情，故意揉揉眼，像個聽話的學生。除了掩飾其實我還在想，這女孩笑起來真好看。但好看在哪呢？一時又説不上來。

結果她微微垂了一下眉又被我看到了。她的睫毛竟是那樣漂亮，又黑又密又長，因為上翹而彎彎的樣子，彷彿有露珠都不會掉下來。

可不管從哪裏看她都是個素雅的小女人。於是，我躲過老師的視線暗自欣喜，突然之間，我有點喜歡她了。女人對女人的喜歡來的輕而易舉，那説明對方的身上有吸引你的東西，你所不具備的，或者是曾經擁有的。

女孩比我年輕的很多，青春的氣息還沒有散盡。她的長髮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在陽光裏泛着光澤。整個人在春天的清晨，就像一顆初長成的小苗。

我喜歡一個人蓬勃的內心，也喜歡充滿希望生活的人。放學的時候，我緊跟着那頭瀑布，她一溜煙的消失在教室的長廊裏，和來時的急匆匆沒有什麼分別。

等我走出教學樓，她已上了公交車。看着車開走的方向我在納悶，她的睫毛？真的假的？

第二天，她依然來晚了，所幸的是，老師更愛遲到，也就相安無事。

哪裏像教室，亂哄哄的場景，站着的，坐着的，交頭接耳的，聊天説笑的，全然忘記了做學生的規矩。

也難怪，七上八下的年紀誰還記得有多少規矩呢？最大的學員有五十幾歲的，最小的十七八歲，估計這位翹睫毛的小女子也就二十幾歲。

因為打過招呼，她也回過頭和我説話，她先問我，姐，老師講的你能聽懂嗎？

我説能聽懂，就是記不住。她一下子就笑了，眼睛又彎成了月牙，有點忍俊不禁的樣子。

又小聲的問我，姐，你叫什麼名字啊？我眨眨眼，説，我的三個字是這樣排的，百家姓中第一姓，一年當中第一個季節，一天當中的'第一道亮光，我覺得不怎麼難猜，你試試。

我用本子擋住臉，只露兩隻眼睛在笑，顯得有點玄虛。她又托腮又撓頭，還是一籌莫展。我不想為難她了，就把寫着我名字的書示意給她。

她看後恍然大悟，像個孩子似的打我，姐，你真壞。然後小聲的一本正經的説，我叫王晶晶

駕校的課堂上也有嚴肅的時候，那天很不幸運，老師在她之前到了教室，她有點難為情的走到座位上。這時候老師正精力集中的説教一位愛曠課的學員。她一直低頭，怕老師喊她的名字。原來老師的眼裏也是揉不得沙子的。

等下課簽到的時候，晶晶才有了舒展的笑容，衝我擠擠眼，那樣子很調皮。老師交代，十天之後來分班，學習科目二。

完成了科目一的教程，大家如釋重負，尤其是那些年紀大的，輕鬆裏又隱含着擔憂，畢竟還沒有考試。

我們邊走晶晶邊掰手指，然後驚詫的看着我問，到底是十三號還是十四號來呢？我搖搖頭不敢肯定。

於是我們就在校園的大花壇邊躊躇，想逮個人問問，可是人已散盡。她茫然，我無措，她看遠去的人，我看她忽閃的眼。結果，我們互留了電話，在迷茫中成了朋友。

要説緣分真是一件奇怪的事，一百好幾的人，我倆居然分到了一班，十四個人為一組，我們又都在上午班，一切穩妥，心裏自然高興。白色的教練車一字排開，我們站在遠處迷離着雙眼，想駕車奔跑的慾望，頃刻襲來。

五月的東北談不上春暖花開，白楊剛剛泛綠，小草還沒達到仰望的姿勢，可整個校園是熱鬧的。蝸牛般的車子爬行在各個場地，學員們喜悦加驚懼，不時的傳來鬨笑聲以及教練的教導聲。好像春天的蓬勃馬上就要來了，希望與期盼匯聚在每個人幸福的臉龐。

晶晶是最認真的學員，某個位置某個點都對應的天衣無縫，方向盤在她手裏靈活的轉動，移庫倒庫自然能夠順理成章。她，是個非常努力上進的人。閒言碎語很少，一副樂呵呵的樣子，單純而快樂。當年的自己，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試駕的間隙，給了我們很多交流的機會。我問她，你為什麼總是來晚？晶晶告訴我，她來自鄉里，又是兩個女兒的媽媽。最小的女兒才剛滿一歲。

她説，坐最早的班車也會延誤。之後我對她有幾分敬佩，她的堅持成就着她的堅強，小媽媽弱女子用自信與辛苦在逐漸的成全自己，我估計我都不能做到。她並沒把這些事情看的那麼深刻，只是覺得，孩子大了，該有點自己的事做。

説起孩子，她滿臉的幸福。我很奇怪，這麼小的年齡為什麼要兩個孩子？

她説也沒打算要，意外懷孕之後就沒了主意，她老公陪着她去醫院檢查，已經到了必須打胎的月份，她那時是笑着和我講的。

她想考驗一下老公是不是真的愛她，她認為，愛她就應該愛肚子裏的孩子。然後她就故意説，那咱就打掉去吧？

説完，不爭氣的眼淚就噼裏啪啦的掉下來。她不敢看他，怕他真的接受這個決定。晶晶説她很後悔拿這句話來考驗一個父親的慈悲，太殘忍了。她也覺得非常對不起肚子裏的孩子。拿她做為衡量愛情的砝碼也很無情。真是太任性和固執了，這些感慨，她是在自言自語，像是在檢討。此刻，我們的心是相通的，我懂得這份柔軟。

結果他老公也噼裏啪啦掉淚，兩個人坐在車裏對着哭，哭夠了，就徑直開着車回家了。晶晶説這話的時候孩子般的笑起來，可眼角的露珠也忽閃忽閃的落下來。在晶晶的內心世界，情義是最寶貴的東西。

丁香有些等不及春天的到來兀自開放了，而且開的熱鬧，駕校對面院子的丁香紅粉相間，一團團擁簇在一起，我從沒看過這麼多丁香，活生生的色彩在温暖的陽光裏絢爛着，我喜歡極了，一頓亂拍，又美滋滋的讓馬龍同學拍了好多自己的照片，結果回去，被教練狠狠訓了一頓。我覺得委屈，眼淚就來了。

晶晶始終待在我身邊，想勸我，又不能説教練的不好，一時沒有合適的語言，很為難的樣子，後來就聽到她一聲聲的歎息，又自言自語反覆地説，唉，真是的。她恨不得時間快快過去，不愉快快快過去。

我使勁抹了一把臉，這麼大人了還偷偷摸摸的哭，真丟人。還有，也不忍心看着晶晶在身邊着急上火，唉聲歎氣。

我東抹一把西抹一把之後破涕為笑，晶晶也高興了，竟像那天一樣，搖着我的胳膊把頭埋起來。什麼都不必説，彼此心空頓時晴朗。

我們倆真像姐妹，看到她的樣子，我的鼻子又開始發酸。如果是我們倆一起去瘋一起去哭，然後再破涕為笑，我想這樣的時刻會有多好啊！簡單率真，雖然哭不是什麼美差事，但枯燥平淡的生活裏能有個人懂你珍惜你愛戴你並且陪你哭陪你笑，這份真性情何等的彌足珍貴啊！

而現在，人與人之間，已經缺少很真的東西，過於勉強和敷衍的溝通常常令人甘於沉默。率真與坦誠不是誰都具有。我為遇見晶晶而慶幸，哪怕美好那麼短暫。想這些的時候，晶晶恢復了她的笑容，並説，姐，明天我早來咱倆還去拍照，我也喜歡丁香花。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晶晶車練的好從來不認為好，謙和低調不説，還非常樂於助人。這是一個人最優秀的品質。

定點停車，老師説，黃線與車子有一拳的距離時立刻剎車。這是太精確的距離，晶晶就時不時的拿出拳頭筆劃，像宣誓的樣子。每一個項目她都練的到位，認真的像個小學生。

她也跟着笨學員着急，細細的和人家説，甚至把自己的時間讓給別人練，直到看見對方滿意的笑臉盈盈。

她的很多品德是我所不及的。為此我和她説，如果你有自己的事業，一定會出類拔萃，如果想做什麼，現在仍然來得及。晶晶就像受到了極大的啟發，連連問，真的嗎？能行嗎？然後又幽怨地説，姐姐，我從來都不自信。

她還説，曾經一段時期心情糟糕透了，不可救藥。現在想來，也許是抑鬱。我扳過她的小臉，認真看她清澈的眼睛，告訴她，你不會，永遠都不會抑鬱。她就信了，狠狠地點頭。

我知道她的不自信來自哪裏。原本晶晶是個品學兼優的孩子，幾度彷徨與糾結，踉踉蹌蹌的上了高中。之所以不是興高采烈，主要是因為家境貧寒，體貼善良的孩子考慮的都是父母的感受。

那一年的高中，是在困頓和自卑中度過的，熬過一年也沒熬過貧困的生活，懷着不甘和遺憾她輟學回了家。

她唯一的弟弟在讀書上也沒有發展，望子成龍的心情讓一家人心情灰暗。這就是命，這就是真實的生活。晶晶懷揣夢想的心就這樣遺落在那個農家院子裏，爾後以一顆敏感卑微的心面對着未來。

而骨子裏，她是堅強而固執的，這樣的固執，是一種爭取，也是一種證明。別人能做到的她也能。就像學車，已然困難重重，她依然每天往返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依然學的那麼好，依然是陽光般的燦爛的笑容。我説的朝氣蓬勃，就是這種樂觀豁達的生活態度。

晶晶所謂的不自信，不過是一段輟學經歷的陰影在作怪罷了。她説，她特別喜歡大海，總有一天她要去海邊，聽海風的呼嘯，看海浪的追逐。除了細膩的女人情懷，她更想感受到的應該是海的遼闊與坦蕩，猶如一個人的心胸。我也有很多夢想，只是一個人的夢想，從沒與誰説起過，看着她神往的表情，我不禁在心裏説，我也喜歡看海。

我們有很多的相似，比如自卑，比如不自信，比如固執，比如真誠，還比如一樣渴望美好的東西。而內心深處，雖然不曾有過風花雪月的往事，但那一點點浪漫情懷也是我們共同具有的。它雖然比不得油鹽柴米的實在，但有它的陪伴，我們充實愉悦，生命不老生活就不會老去。

走過了半生，沒有過多的紛紛擾擾，而生活的箇中滋味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是財富，並不是不幸。所有這些，我很想對晶晶説，但還是不説了吧。我相信，時光會慢慢告訴她。

很快，各科目的考試陸續結束了，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們上午班的學員全部通過。這個對於駕校來講也是個好消息。那晚我們開了慶功會。

我們的臨時老班長提議，啤酒每個人必須喝兩瓶。晶晶伸了伸舌頭，沒敢抗議。大家都在興頭上，晶晶再怎麼不能喝不該喝也不會抗議，這就是她善解人意的本性。

我挨着晶晶，她就拿了兩瓶酒擺在自己的面前。大家你推我勸的誰都不放過，晶晶就笑眯眯的應和，不多言不多語。每一次乾杯她不會剩下半口，時不時的還自斟自飲一小口，就像解渴一樣。

我還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提醒，晶晶，慢慢喝啊！結果，酒宴還沒結束，她的兩瓶酒就空了。然後坐着看熱鬧，再不肯喝了。再勸，她就忽閃着大眼睛説，我已經喝完兩瓶了。於是，大家就呼啦啦的笑開了。這也成了我們班最經典的笑料。

再後來，我們的生活幾乎沒有了交集，各自在自己的軌道上忙碌。夏天的時候，晶晶給我們打電話説，玉米熟了，柿子黃了，鴨蛋也醃好了，邀請我們去她家做客。

多麼真誠而有情義的女子，一瞬間我們都被感動了。似乎什麼禮物都不能表達我們的心意。那一頓飯太豐盛了，小笨雞燉蘑菇，新鮮的鯽魚，烀的玉米土豆辣椒醬，都是綠色食品，滿滿一桌子。

至今回想起來，那濃濃的鄉情香味，還縈繞於心。我們走的時候，晶晶又給我們帶了很多，包括每個人五個鹹鴨蛋。

再以後，老大偶爾請我們吃飯，晶晶就很少來了，因為顧着孩子和家庭。可是我們大家

都會心照不宣的想起她想念她。

至於我倆，即使不聯繫也一樣掛念。在網上有時候我們會聊一會，她會講一些她的生活她的現狀她的困惑還有她的小幸福，平靜而温和。就像一朵靈動的雪花，清涼而柔和的落入我的掌心。看着她慢慢，慢慢的清澈成一滴水。

她給我留言説，姐姐，我想你了。等我出門回來去看你，你等我啊！我説好，我等你。

我想好了，我們倆不喝酒。就找一家安靜的冷飲店，要兩杯奶茶，所有的話都不急着説或者不説。讓流光在奶茶的香氣裏凝成一道淺淺的痕跡，在心湖裏倘佯。未來某一天再想

起，仍然芳香四溢。

晶晶只是個平凡的小女子，簡單善良的無可挑剔。每當在生活的陰霾中不能自省，想到她，心地一下就會明朗起來，一股暖暖的温情就像冬日的陽光將我包圍。

未來很長，我們的故事遠遠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