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白髮人為題的散文

鬱鬱葱葱的南山腳下，有一座緒紅色的廟宇，就立在公路的邊。市區通往巴縣的公路，在這裏略微拐了個彎。這裏原本是沒有廟宇的，公路在這裏彎度也不大，但奇怪的是交通事故概率奇高，要麼車撞人，要麼人撞車，後來人們在這裏修起了這個廟宇，名為觀音寺，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事故。

89歲的馮唐氏，是廟裏的居士。老人家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一個兒子是退休工人，一個兒是退休領導,女兒也退休了。自老伴60歲去世後，老人家就搬到了女兒家，吃齋唸佛，皈依佛門，幾年後，索性搬離女兒家，長住在觀音寺裏，這一住，就是幾十年。兒媳們暗幸老人不與她們爭男人,也教育自己的男人不要煩擾老人清修,兒子們倒也聽老婆招呼，近些年,來廟裏看望老人的次數越來越少。她已經記不清楚，到底有好多年沒有看到他們了，她給他們説“你們都忙工作，沒時間，我跟菩薩過得很好，吃穿不缺，用不着來看我”。

時間如同風沙打磨着沙塻裏的千年胡楊，蒸發了枯木最後的水份，只留下蹣跚的步履、滿頭白髮、皺得象枯柴的雙手。她的工作是管理偏殿的觀音娘娘塑像，當有香客來拜，她指導他們按規矩樣式點好香燭，敲打着木魚，頌念一段經文。每日晨鐘暮鼓，日出而頌，日落而息，三班經文，戴着老花眼鏡讀得細而又細，懇求菩薩保佑家人平安，賜福子孫。廟宇每月發給二百潤手費，她舍不花費，存了起來。

又一年正月十五，上香求佛保佑的香客在寺院外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為爭得頭香一擲千金。零點時分，老人家撇開眾香客，先恭敬的給觀音上了兩柱上好高香，唸了段《地藏本願經》，祈求佛祖保佑他有大孫子討個好媳婦。大孫子受兒媳婦萬般溺愛，沒能考上大學，在廠裏做工，三十好幾，一米六的個子長到了90公斤，找了個農村對象，可姑娘老不願結婚，這事很讓老人心煩。

前些天，二兒突然到了廟宇附近辦事，完了卻沒來廟裏看她。她聽説後，叫人轉告兒子，年紀大了，手腳不方便，就不要到處跑了。又過了幾天，二兒子又到廟宇附近辦事，聽説是在醫院做檢查，是肺上的毛病。老人喃喃道：“莫是癌症哈，阿彌陀佛”。

又過了些日子，二兒在醫院做了次大手術，將部分肺頁切除了，還作了化療。家裏人仍然沒有告訴她實情。老人給家裏人説，你們給老二説一聲，説我想回去住一些時間。她拿出多年積累，費數千元，託人買了破壁胞子粉等眾多物什，給兒子帶了回去，叮囑兒子如何如何。手術初愈，瘦弱的兒子一如既往，每天早早起來買菜，做好早飯後，叫老婆孩子起牀吃飯。家中養了十年的老狗背上長了個大大的膿包，狗糧也吃不下，二兒病了，便再也無人遛狗。二兒説，這狗，怕是活不了多久了。看着兒子拖着病軀忙裏忙外，老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渾身不自在，住不及三天，便堅持回了寺廟。她説兒子做的飯，她吃不下去了。老人頌經侍奉佛袓更勤了，連自己居住的小斗室，也終日香火繚繞，年老健忘，卻絕不會忘記正月初九帝釋天尊聖誕，二月初八是釋迦牟尼佛出家，早早沐浴戒齋，至真至誠。

二兒手術後不久又現腎上疼痛，繼續的二次手術徹底摧毀了他僅存的抵抗力，腫瘤象雨後的蘑菇，大大小小在他的身體裏冒出來，月餘，他躺在家中的牀上，舌頭已經動彈不得。家人無奈將實情告訴了她。老人喃喃道：“該拜的菩薩我都已經拜了，該唸的`經，我都替他念了，閻王要帶他走，我也沒有辦法，為什麼菩薩不先把我帶走呢？”。“還需要再回家看最後一眼麼？”“最後就不看了吧，我看到他，躺在那裏，我難過我兒將去，他看到我顫顫悠悠，白髮人送黑髮人，他沒法説話，他心裏更難過”。開飯了，老人卻沒有去齋堂，她説要戒齋三日，念大悲咒49遍。你這90高齡的人三天不吃飯會出事的，眾人勸道，該來的會來，該走的會走，還會有什麼事呢？枯存千年的胡楊，乾枯的樹皮看不出絲毫悲傷。歲月越發的風乾了她的身體，佝僂的身體藏在厚厚的棉衣中，都看不到面孔，只露出一頭白髮。

老人家覺得有些心慌頭暈，腸胃也不舒服，頻頻上廁所之餘，她看見有黑衣人向她走來，要拉她走。“二位先生，你們不用拉我，我跟你們走就是了，那邊那個是我兒，能不能看在我侍奉菩薩多年的份上，不用鐵鏈鎖他？”

晚上，二兒臉色卡白，滿臉冷汗，氣若游絲，眼睛已不能轉動，或許是癌細胞的作用，舌頭縮小了一半，嘴脣內翻消失在面部，醫生説癌症讓人無法進食，人就會被慢慢活活餓死。他蠕動嘴巴，想説什麼卻發不出聲音，家人知道他掛念着啥不願嚥氣。老人打電話給兒子，話筒放在枕頭邊:“二，媽知道你留念人世，你不想去，你是苦命人，辛苦把娃拉扯大，剛退休，還沒領幾天清福錢，病痛就來折磨你，你不想去也沒辦法啊，看來命中註定，你我母子一場到此為止，你放心走吧，來世投胎再投回我們馮家，再做媽的兒，我已叫他們把為我準備的往生被給你蓋上，把疊的金元寶擺好，等會看見牛鬼蛇神來帶你時，你挺一挺，千萬不要跟他們去，他們會帶你下地獄，再歷苦難，媽給你念阿彌陀佛，等阿彌陀佛來帶你時，你跟着阿彌陀佛走，阿彌陀佛帶你去極樂世界”。兒子聽着話筒，淚水咣咣不停的流下。家人摟着他的腦袋，監護儀裏心跳:130,100,80,60,50,40,30,眼看着斷線時，呼的又跳到120,然後110,90,60,40,25,呼的又跳回了105……

有人看見觀音廟圓寂的前主持手持蓮花從塔林走了出來，進了馮唐氏的斗室，馮唐氏趕緊從躺椅上翻爬起來，跪拜在主持的腳下，磕頭俯仰間，寒風輕撩開她面龐的白髮，竟面藴微笑，乾枯的雙眼飽溋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