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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匠師速寫散文

鄉村匠師速寫散文

我童年的時候,居所周邊似乎都少不了各色的匠人,篾匠、木匠、泥瓦匠、鐵匠、銅匠、彈棉匠……同時也都是或遠或近的親友,平常只要見着一個物件,大體就能説出是誰做的,比如若看到挑水的木桶或桶類的物件,就一定是街頭的阿球師傅做的,若是竹器,大體就是享江叔做的,做衣服的有兩三家,也八九不離十……

鄉村匠師速寫散文

手藝人在曾經的鄉村生活中,是十分重要的,傳説我們的奶奶輩結個婚,或做稍大點的功德事,大都興師動眾的,幾乎要動用各色的師傅,準備許久的時間。那時候,師傅是很受人敬重的,似乎帶了神性,特別是蓋房子做大木的師傅,户主都視若神明,一切禮節規矩馬虎不得。當學徒學藝,是農民子弟除唸書當官以外的重要出路。工匠們一般四處遊走,相比常人見多識廣,因個性、閲歷不同,這些師傅身上,都長滿了各樣的奇聞逸事,坊間也由此衍生各色的傳説,幾乎每件物品都有一個故事,這大概也算是媒體不發達的時代,一種民間文化的沃土。

篾匠、木匠

竹木加工的匠人是最普遍的,幾乎每個村子都有幾個,現在的竹木師傅,多用電動工具了,裝扮上不易分辯,以前是很容易分辯的,典型的裝扮,就是工具挑,外出幹活必挑着工具挑,扁擔兩頭掛着竹做的扁籃,長提手,籃體橢圓形,一肘深,籃裏裝着、提手把上或掛或拴着,長短大小不一的各色工具。木匠也有用木板做的工具箱,有的還帶抽屜,精巧實用。聚族而居的大户人家,一年來都會有一兩次請師傅來家裏做活的,大廳堂總有那麼幾天,滿地是木板的刨花或竹屑竹片,小孩們就喜歡在邊上看着,撿邊角來玩,見師傅慢慢地一步一步,把大木頭加工成各樣精巧的部件,或整株竹杆最後拉成一絲一絲像麪條一樣的細絲,再由師傅的手上,變出各種成型的用具,感到十分神奇。做大木的師傅現在是更少見了,老家有做古廊橋的木工師傅,現在都得當做非遺傳承人保護起來。

補缸匠

以前家裏用的大大小的的物件,修修補補是再普遍不過的事,即便很富有的人家,所謂“縫縫補補再三年”,很多手藝與修補有關,補衣服是家常手藝,幾乎是女人的必備技能。我記憶中,補碗的已經很少了(大約碗便宜,破了就扔了),最典型的,就是補酒罈和鐵鍋的匠人,這些手藝似乎也有一定的集羣關係,比如有些村子是專門彈棉花的(如屏南的忠洋村),有些是打銀的,補缸的師傅,大多來自周寧一帶,挑着工具擔,用周寧話拉着長調子,沿街巷一路喊着:“補—缸—補鼎喲……”有需要的人家,就出門來招呼,師傅就放下挑子,在門邊的路邊,支起灶具開始幹活,周邊的人家有東西要補的,就一起聚攏過來。也有的師傅,直接在街邊上固定一個地方幹活。那時,補得比較多的除了缸和鍋,就是塘瓷杯盆,常常是圓形底邊上大大小小補着幾個眼。師傅把漏的孔眼周邊,用銼刀等工具清理乾淨,剪個合適的金屬片,把漏孔的地方堵上。補漏的材料用錫,連着手拉風箱的木炭爐子上,一個拳頭大小的陶土器皿燒得通紅,裏面錫化成水狀。準備工作都完成後,師傅根據孔眼的大小,把合適量的錫水,倒在一撮草木灰上,草木灰的下面墊塊破布或瓦片,師傅的右手伸進杯盆內側,用布把墊在裏面的金屬片扶住,左手拿起錫水,迅速往孔眼處按壓,使錫水很快粘住孔眼,並滲入內側將金屬片牢牢粘住。補鼎的工藝類似,只是工作量大些,要沿鍋的裂隙擴大創面後,碼上一排的如瓜籽大小的梭形金屬片。補缸的工藝稍不同,得用上鉚釘,像補衣服一樣,用鉚釘沿縫隙釘一排。

銀匠、銅匠、鐵匠

銀匠和銅匠手藝類似,但又有區別,銀匠在我們老家土話叫“打銀人”,差不多就是做首飾的。村裏有個長駐的銀匠,好像不是本地人,在老街上不同房子里長期租住過,禿頂、近視又耳背,做事時,總是戴着一副拴着繩子的厚眼鏡,他手藝很好,據説也很有錢,但十分節儉,也一直沒有娶到老婆。俗話“打銅仔”就是銅匠,業務類別好像比銀匠更多些,有做銅器,錫器等,也有一部分補缸補鼎工作。銅匠多數是流動的攤,或到別村找個東家住下,定點做一段時間再換個村,如此輪迴。鐵匠就必需定點了,印象中,鐵匠鋪都是破爛不堪,黑乎乎的,煙熏火燎,不會引人駐足觀看,過路時,只聽見一陣陣時緩時急的錘打聲,和拉風箱的呼嚕聲。

彈棉匠

我們村沒有會彈棉花的,大多從忠洋村一帶過來,彈棉匠最典型的,就是工作時的那身裝扮,背脊上豎着一根竹杆,大的一頭用腰帶固定在腰間,另一頭向前彎曲,末端垂下一根繩子,一個兩米來長,狀如巨大的琴弓一樣的工具掛在繩子上,懸在師傅齊腰邊,琴絃是一根很粗的牛筯繩,師傅左手握住弓形杆的中間(也是綁繩的位置),右手拿着一個如啤酒瓶狀的錘子,不停地拔着琴絃,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靠牛筯弦的抖動,把成團的棉花彈成絲絲縷縷,然後把棉花攤成棉被大小,織上棉線,有的還用有色棉線,織上圖案或喜字,再用兩個像鍋蓋一樣的大木輪把棉壓實。一天下來,師傅身上頭上都沾滿了碎棉絮,像下了雪一樣。一般師徒二人,一天就做一牀棉被,只包工不包料,按如今的工時成本算,是很貴的了,工匠時代,在效率上是遠不能和現在相比的。

石匠

現在城市建樓打地基不用石頭,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在水泥沒有普及的時代,地基石材是必備的,建房首先要請的就是打石頭師傅,除了石雕師傅外,,石匠大體上分為釆石師傅和做地基的.師傅,工種稍不同,也有二者都會的。釆石師傅主要上山採石,機器設備沒有普及前,除爆破外的其它工序全靠手工,爆破下來的大石料,他們靠簡單的鋼鑽鐵錘,通過成排的鑽眼,把石頭崩裂成合適的大小,看似很粗的力氣活,其實也有很高的技術含量,要讓不規則的大石頭,沿預設的方向崩裂,是需要經驗和技巧的,高明的師傅,才能規整地崩切石條,斷面平整,甚至直接就能當成品用。壘地基的師傅似乎省力些,只需對石料做簡單處理,因材施用,但要讓形態各異大小不一的石塊間,相互契合承受整牆的重量,是十分考驗師傅功力的。很多鄉村的地基,是就地取材用鵝卵石砌成,技術十分了得!

我家鎮上有個叫乃佑的前峭村,那個石師傅我稍瞭解,考溪村建小學時,就是請他做的地基,他是我父親在前峭教書時的學生,學習似乎不怎麼樣,但豁達機靈。他父親是石匠,並不想讓他再學這手藝,可他自己喜歡,父親做事時他就看着,有一次他按耐不住,徑自上去壘了七八塊石頭,問父親做得如何,他父親看他做得有模有樣,嘴上雖不説,心裏卻十分讚歎,從此也不再反對,慢慢教他,後來他就靠這門手藝生活。

裁縫

我對門鄰居叔嬸兩口子,就是做裁縫的,靠這手藝賺一家人的飯食,生活在當時已達小康,還把6個孩子中的5個,培養成大學生(他一家9個大學生,在那個年代很不容易,在村裏傳為佳話),現在傳統裁縫的生存空間已經很小了,他在九十年代初就不做了。後來,開了一段時間的食雜店,十幾二十年前,街上還有不多的幾間裁縫店,如今也多數換了別的店了,老街上只有一間還繼續營業,是我一個親戚開的,我叫她表嬸,她家算是世代的傳承,我小時候,家裏難得做的幾件衣服,幾乎都是她做的,做衣服用的布和釦子之類,都是自已去布店裏買的,量了一下身高腰圍,就按師傅的做下去了,至於樣式,壓根就沒概念,印象中,多是中山裝類似的結構。現在的主要業務,是做壽衣和簾子之類的活,很少有人做衣服了,用的還是老式的腳踩縫紉機。

剃頭匠

理髮這行當,只要人存在,一天就不會滅絕,不僅沒有成為非遺,而且現代文明進步,把這個行當從內容到形式,都發揮到了極至,但如何機械化,總還是師傅技術為主。我小時候,村裏理髮師傅基本都是老頭子在自家為人理髮,專業開理髮店的,只有阿丁一家,他也兼修表。理髮的客人也都是男性,女性頭髮似乎都是自已剪或結辮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記得最初是因為八十年代,有一段時間流行燙捲髮,就慢慢有了女理髮師,阿丁的幾個女兒,也跟父親學理髮了,越來越多的女人進店做頭髮,後面花樣就越來越多,從客户對象到從業人員,再到設施工具、業務類別都革命性地改變,如今理髮店裏,已是街面上帥哥靚妹集合最扎眼的處所了。

道師

老家有一種像道士一樣的師傅,村民稱為“先生”,專為人們做法事的,歸為匠人有點牽強,這裏也權當一門手藝來説吧,他們最經常的,是給小孩“過關”、“招魂”,或給死去的人超度,也給人們擇黃道吉日,算是村裏必不可少的一個行當,在外人看來,也是十分玄祕的,小孩們對這些“先生”都很害怕,平日裏都敬而遠之,大約因為見了他們,就想到死人的緣故。我鄰居就有一位這樣的先生。他的房子和我家隔一條窄巷,很破,搖搖欲墜的,門上,外牆壁上歪歪斜斜地釘着舊木板,總是貼滿了各色的紙符,他也許用這辦法防止房子倒掉。我父親和他很要好,小時候,父親帶我去他家玩過,吃過他的不少東西。他活兒多的時候,有時叫父親幫他寫疏(一種與神靈溝通的文書,像信件一樣,做法事時,要燒了讓神明收去)。這是一個不亞於其它匠人的專業活兒,得有正宗的傳承,比如從父輩或師傅傳下來,禮儀規矩十分講究,不能馬虎,文書格式都十分嚴格,做法事時,有一整套類似咒語的唱詞,聽着喑啞渾濁,模模糊糊的,但是,一招一式極其莊重。

這活兒現在幾乎要成為非遺了,原先,我們村裏有三位這樣的先生,如今都已去世,似乎也沒有合適的人傳下來,另一方面,現在基督教影響也越大,他們不做這類法事,“市場”也就小了很多。年輕人更是覺得無利可圖,不願去學了,據説,現在有這方便需求的,都得到鄰村去請。

劁豬匠

這算是極冷僻的一門手藝了,我如今都差點沒記憶了。小時候,村裏幾乎家家户户都養豬,只記得小豬買回來養不多大時,就會請劁豬師傅來家裏把豬劁一下,也就是閹豬。這算是一項覺得殘忍的活兒,小時候大人開玩笑嚇小孩就説:“再調皮!把你小雞雞劁了……”小孩們就識趣地用手護着褲檔慌亂逃去,大人哈哈大笑。記憶中,村裏只有一人會這手藝,人家叫他“阿忠師”,是我一個女同學的爸爸,壯實,上身長下身短的樣子,走路搖擺起來一副威武樣,傳説他會武功,不知真有其事否。他劁豬隻帶很簡單的工具,一把刀,一根帶着短棍的繩圈。他身手敏捷,户主把豬從欄裏趕出,趁其不備,一把拉住豬後腿,豬倒地瞬間,他幾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捆挷了豬的腳,同時用套索套住豬的嘴,豬就是剩了叫的份兒了,他嫻熟地取出刀具,割開豬後腹某個部位,伸進兩手指往裏掏了一小會兒,摳出一小撮像菜花一樣的東西(大約是豬的卵巢),然後用針把創口縫上,塗上點鍋底黑灰,就算完事了,前後不到10分鐘。

360行都有工匠,如今,各行各業分工細化,其實,工匠的類別是更多了,減少的只是傳統的工匠,現在還較常見的傳統工匠,大約是補鞋匠,磨刀匠之類,高大上一點的有木雕根雕匠,更多的類別,我們這一代已經很模糊了,上面是我比較熟悉,而現在又很少見的幾個類別。記得小時候,還有一種專門給嫁粧畫“廚花”和專畫老人像的畫匠,我母親陪嫁的衣櫃門上都畫着廚花,用油彩在玻璃或木板上畫各色的花卉、風景,人物故事等,十分逼真,我在鄉下的時候,也當了業餘畫匠,給人家畫了一些老人像,我見過我曾祖父的畫像,應是民國時期所畫,彩色的,非常細膩逼真!功夫是我的百倍以上,如今這行當,已被照相技術徹底取代。

印象中,鄉間的手藝人都是平平實實,千百年來延襲傳承,靠手藝賺口飯食,養一家人,平時大多也種地,與普通的農民沒有太大區別,大多可以做到收支平衡,勤快點的可小康,因手藝而大富大貴的很少,鄉間似乎也沒有暴富的環境,即便是如今的產業技師,要大富大貴也並不容易,甚至收入遠不如銷售人員、中介商或投資客,但這些默默的工匠,才是真正推動技術進步的。

如今工匠的概念,己大大減弱了,但廣義上的工匠,永遠不會消亡,仍會以產業技師的形態存在,我們只是和他們之間隔了一層市場而已。現在生產高度集約化,大到建房,小到生子,用品基本一站搞定,省時省力,也品類齊全,大大方便,但相應地也缺了那些過程的樂趣,機器味重了,人味也就淡了。時下熱烈討論人工智能勝過人腦,機器人控制人類,機器人戰爭……我並不以為,在創造性上人工智能真能勝過人腦,但像手藝這種局部技術領域,機器是早就超越了人類了。如今我們都已習慣認品牌,認不出也用不着認是哪個師傅做的了,造價、款式、效率比工匠時代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百姓也相應地隨意起來,對工匠的敬重,也大不如前卻挑剔有加。如今,鄉村各類物件也都趨向氾濫,垃圾大量產生,環境和水質都大大下降,工匠時代的物件大都少而精,當今是豐而雜,有利必有弊啊!

標籤: 匠師 散文 鄉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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