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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一塊石頭散文

面對一塊石頭散文

在我的案頭,放着一塊石頭,那是一塊光滑、沒有稜角的褐紅色石頭。看見過它的人,都説它其實挺醜的,一點都不適合收藏,但是,我依然將它放在了我的桌上,時不時地和它對視一下,石頭無語,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可是,有時候,我會覺得,那石頭彷彿是有思想的,當我正看着它的時候,其實,它也在和我對視呢。面對這麼一塊算不上漂亮的石頭,我卻總是浮想聯翩,每每有所感悟。

面對一塊石頭散文

其實,這塊石頭的來歷並不複雜,也沒有什麼驚心動魄、感人肺腑的故事,它和我,是在一條小河邊認識的。有一回單位組織旅遊,去的地方並不遠,就在浙江吳興附近的一個小鄉鎮。

對於我們這些長久以來一直住在城市裏的人來説,難得來一次鄉村,算是大開眼界了,我們看見了綠油油的農田,幽深茂密的竹林,高聳參天的銀杏樹,溪水潺潺,鶯啼婉轉,總之,對我們來説,一切都是新鮮的。旅遊最後一天的早上,大家都去附近的一個農貿市場購買農產品,我也一起去了,但是,卻並不打算買什麼,於是,便隨着兩個朋友從農貿市場的後面繞出去,想看看這裏附近還有什麼被遺漏的景緻。

從人聲鼎沸的市場出去後,我們的眼前竟然豁然開朗,原來,那農貿市場的後面,竟然有一條小河,河的對岸,就是一座小山丘,饅頭形的,上面長滿了矮矮的小樹。那山上並沒有路,或許很少有人爬上去吧,但是,那小河卻着實讓人歡喜。河水很淺,小河的底部鋪滿了細密的石頭,黑白相間,每一塊都被河水打磨得圓潤無稜,可能是為了方便人們行走吧,河裏還放置了一些方形的巖石,以供踩踏。

我們幾個哪裏看見過這樣的景緻啊,那時正好是夏末,天還不甚涼,大家都穿着涼鞋,於是,便撩起褲管,邁進了河水裏。河水好涼啊,讓大家都覺得精神一爽,我那兩個朋友忙不迭地擺出各種造型,相互拍着照,而我呢,卻彎下了腰,仔細去看那水中黑黑白白的石頭。

也不知這河水究竟用了多少年的時間,才將這麼多石頭都打磨得如此光滑,我正想着呢,突然眼前一亮,因為,我竟然發現了一塊紅褐色的石頭,和其他的黑白色的石頭比起來,它是那樣與眾不同,它並不和它們擠在一起,而是遠遠地,躲在靠近河岸的地方。在那一瞬間,我彷彿覺得,它是孤獨的,它正在等待一個知音的到來,它遇見了我,所以,就召喚我過去。於是,我便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將它撿了起來,捧在手心裏。

石頭冰冷光滑,我知道,或許,它已經在這裏呆了千年的時間了,要是沒有那麼長的時間,河水又如何能將它磨得如此光潤如玉呢。我輕輕地摩挲這這塊老石頭,那老石頭也在輕輕撫摸着我年輕的手。我感受着石頭的冰涼和冷寂,石頭也感受着我的温暖與關切。沒過多久,我竟然覺得手中的這塊原本冰涼的石頭,有了一些温度,不知道,它是不是喜歡這種感覺呢,喜歡這種被人捧在手心裏的感覺,一時間,我產生了一種衝動,我想帶它走,因為我有這樣的一種感覺,它在這裏等待了千年,就是為了等待一個像我一樣的人,帶它走。

這時候,我的一個朋友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我的身後,大聲問:“喲,哪裏撿來的石頭啊,這是雨花石嗎?”

另一個朋友聽見了,就跑過來,匆匆看了一眼我手裏的石頭,撇撇嘴説:“我還以為是什麼寶貝呢,這哪裏是什麼雨花石啊,就是一塊普通的鵝卵石而已,醜死了,扔了它吧。”

我的這位朋友,是第一個説它醜的人。可是,我卻固執地搖搖頭,將它放進了我的口袋裏,這是一塊孤獨的石頭,它有着與眾不同的紅褐色肌膚,但是,從今以後,我要它和我在一起,不再寂寞。

回到旅店,同事們都買了大包小包的農產品,他們問我收穫了些什麼,我笑而不語,拍了拍褲子口袋,説:“我收穫了一塊石頭。”同事們都興致勃勃地來看我的戰利品,可是,一看之下,卻又都嘲笑我,將一顆這麼普通的鵝卵石當成了寶。我不與他們爭辯,在我的心中,這顆其貌不揚的醜石頭,是個性十足的呢。

從此,我就將它領回了家,擺放在電腦的旁邊,每天晚上,當我開始敲擊鍵盤的時候,總會先用目光與那石頭交流一番。它就那麼靜靜地坐在那裏,從各個角度顯露出它的美,有時候,我還會讓它躺在我的手心裏,讓它慢慢將清涼傳給我,我又悄悄温暖着它。

沒錯,我的朋友説得對,它的確不是美麗的雨花石。雨花石是一種天然的瑪瑙石,它空靈曼妙,是文人雅士寄情山水,嘯傲煙霞的伴侶。既然它的名字裏有一個“花”字,那就表示它有着像花一樣旖旎的色彩和花紋,雨花石所追求的意境,是景外之景,是圖外之畫,是弦外之音。

聽説,雨花石是由石英、玉髓、燧石、蛋白石混合而成的珍貴石頭,聽聽它的這些組成成分吧,光聽名字就知道,它們應該是很美的,而這些美麗的石頭又混合在一起,組成了絢麗多姿的雨花瑪瑙,那該是多麼美麗啊。我沒有見過真正的雨花石,只在書本和電視裏見過,那一塊小小的石頭裏面,稱得上是乾坤無限,在裏頭能夠看出山川雲彩,花鳥魚蟲,甚至還能看出五官清晰的人臉來。如果將它放在水盂中,它通體就會呈現出一種透明的質感,給人無窮的享受。

再看看我眼前的這顆小石子吧,它沒有繽紛的花紋,只是穿着一件紅褐色的樸素外衣。雖然説,雨花石也是鵝卵石的一種,但是,卻並不是每一顆鵝卵石,都能夠有幸成為雨花石的啊。

更何況,關於這雨花石,還有動人的傳説呢。傳説在樑代的時候,有一位雲光法師在南京南郊設立法壇,講經説法,他説得實在太精彩了,口若懸河,微言大義,咳唾成珠,於是天上便落花無數,落到地上的時候,就化成了石頭,這種石頭,就叫做雨花石,而他講經説法的地方,就叫做雨花台。聽説,有一個叫做“天花亂墜”的成語,説的就是這個故事呢。雨花石,是像花一樣的石頭,又是像石頭一樣的花,它聚集了天地的靈氣,難怪,這晶瑩玉潤、鍾靈毓秀、瑰麗璀璨的石頭,會惹得那麼多人為之痴狂呢。

再看看我手中的這塊石頭吧,相比那“一噸黃砂四兩石,百噸石中無一珍”的雨花石而言,自然是不值一提的。可是,都説雨花石是萬里挑一的,我的石頭其實也是這樣啊,那一整條河水裏的石頭,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只有我的石頭,是紅褐色的啊。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了女媧補天的傳説,“天也物也,物有不足,故昔女媧氏煉五色之石,以補其闕”,不知道,這女媧補天用的五彩石頭中間,有沒有這麼一種紅褐色的石頭呢?

作為一塊石頭而言,我知道,我的這塊紅褐色的小石頭,它顯然還是不夠美的,因為,它沒有一件像雨花石那樣漂亮的外衣。那麼,身材呢,這樣圓潤的石頭,應該算是有一個好的身材了吧。

這時候,我又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個故事,説是大畫家米芾,愛石成痴,玩石成癖,時常對着石頭稱兄道弟的。有一回,他在紹興看見了一塊石頭,那奇特的造型,讓他為之瘋狂,於是,便對着一塊石頭下拜,世人都稱呼他為“米癲”。那塊有幸受米芾一拜的石頭,長得什麼樣呢?據説,那裏曾經是一座石山,經過了千百年的採石之後,在機緣巧合之下,造就了一塊狀如蘑菇的大石頭。這石頭有三十多米高,頂部長着老柏,而底部最薄的地方,卻還不足一米寬,這塊造型奇特的大石頭,竟然屹立千年都不倒,難怪米芾要為之痴狂了,它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雲骨”。

和米芾的那塊“雲骨”相比,我的這塊無名的小石頭,顯然又被比下去了,它那扁圓形的身材,又如何能夠和蘑菇狀的奇石相提並論呢,難怪了,見過它的人,都説它醜。

我又將它掂在手心裏,好輕的石頭啊,一點都沒有厚重的感覺,作為一塊石頭,還是應該安如磐石好啊,在《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在投水前,不是還對她的丈夫焦仲卿説了這樣的愛情誓言嗎:“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用磐石來象徵堅定不移的愛情,那有多好啊,可是,我手中的這塊小石頭呢,我不知道它是在千年前,就一直呆在那條小河裏,還是隨着河水的流淌,時常變換自己的位置呢?人們用磐石來象徵堅貞的愛情,但是,卻沒有人用一顆小石子來象徵愛情的偉大。

如此説來,這塊石頭,顏色不美,形狀不奇,也不厚重,還真是一塊醜石呢。可是我呢,卻偏偏收藏了這麼一塊醜石。是啊,真是沒想到,我如今也學一回雅人,開始收集石頭了,雖然説,我收集的是一塊醜石,可是,誰又規定了,收集石頭,就一定只能收集那些美麗的石頭呢。

記得當年陶淵明就是一個特別喜歡山石的人,這位“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的.隱者,還常常喝醉了酒,躺在一塊石頭上,倚石為榻呢,這塊石頭,被人稱為“醉卧石”。宋朝的程師孟還曾經寫了一首名叫《醉石》的詩,憑弔五柳先生的那份情懷:“萬仞峯前一水傍,晨光霽色助清涼。誰知片石多情甚,曾送淵明入醉鄉。”

陶淵明的這份情懷,今人恐怕是很難感受到了吧,時人欣賞石頭,都是隻顧着看那石頭的形狀、圖案,很少能像陶淵明那樣,以石醒酒、以石醒志,抱着一種返璞歸真的感覺啊。所以説,陶淵明收集石頭的時候,不會在意一定要取那些美輪美奐的石頭吧,什麼瘦、透之類的,恐怕也不會過於講究,一塊平淡古樸,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石頭,只要能夠讓這位五柳先生心動,他一定會比見到一塊花裏胡哨的石頭更為珍視的。

同樣,我也一樣,雖然這只是一塊普通的鵝卵石,但是,在那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我遇見了它,在它的旁邊,有那麼多黑黑白白的石頭,但是,卻只有它,與我對視了一眼。或許,這就是冥冥中註定的緣分吧,它選擇了我,而我,決定帶它回家。

所以,即使它是一塊醜石,我還是依然愛它。因為,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塊石頭,是醜的。

曾經看過平凹先生的一篇文章,名字就叫做《醜石》。在他家門口,也有一塊醜石,黑黝黝地卧在那裏。在家人心裏,這石頭就是一塊醜石,沒有漢白玉細膩,不能刻字雕花;沒有大青石光滑,不能浣紗捶布。那上面長滿了荒草、綠苔、黑斑,醜陋不堪,沒有人喜歡它,可是,卻來了一個天文學家,説:“醜到極處,便是美到極處。”因為,那不是普通的石頭,那是一塊隕石,它的存在,有它自己的價值。

是的,我也相信,我所撿到的這塊紅褐色的鵝卵石,有屬於它自己的美。每次面對它的時候,我都會變得文思泉湧,總會有一番心靈的感悟,或許,這就是它那與眾不同的魅力所在吧。

我相信,每一塊石頭,都預示着一段禪機。雨花石和講經説法的雲光法師有緣,而我的這塊石頭呢,一定也有着屬於自己的一份佛緣。我與石頭對視着,漸漸地,心裏沒有了任何的波瀾。在《蓮社高賢傳》中,曾經有這樣的一個故事,“竺道生入虎丘山,聚石為徒,講《涅盤經》,羣石皆點頭。”道生法師是一位東晉的佛學家,他本出生於官宦人家,出家修佛,後來成為了鳩摩羅什的門徒之一。由於他堅持“眾生皆有佛性”的觀點,所以,不容於寺廟,被眾人逐出。他回到南方,住在了虎丘山的寺廟裏。終日為眾石頭講經説法,説到精彩之處,就問那些石頭,是否通了佛性,頑石都為之點頭。

不知道,在那些聽佛法的石頭中間,有沒有我的這顆紅褐色的鵝卵石呢?如果説,當真是眾生皆佛、萬物有心的話,那麼,或許,我面前的這塊石頭,會比我先悟得天地間的真理呢。我將它放在我的鼻端,聞上一聞,它的身上早已經沒有了水的温柔,我又把它湊近耳邊,水波遠寂,它身上已然聽不見水的呢喃,如果一塊石頭有記憶的話,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經淡忘了在河水裏的那段日子呢?或許,像現在這樣,每日裏端坐在我的案頭,它的心也漸漸悟道了呢。當年,它曾經聽道生法師説法,並且為之點頭,如今,它又坐在我的案頭,對我説法,我彷彿聽見它問我説,你,是否通了佛性。

一塊石頭和我對視着,微風從窗邊一掠而過,我終於覺察出自己的痴了,我盯着一塊石頭看了那麼長的時間,彷彿是想要將它看穿一樣。可是,殊不知,即使茫茫紅塵可以用冷眼看破,可是,這一顆石頭又哪裏能用我的熱眼看透呢?石頭不語,它依然還是一動不動地靜靜端坐在那裏,它一定在笑我的無知和痴妄。

是啊,或許,我的確是太執着了,執着於探究一顆紅褐色的石頭,究竟是不是“美”。所有人都説它醜,我卻想盡辦法,要證明它的與眾不同,其實,石頭,就是石頭,它本身是無所謂醜,無所謂美的,像我這樣努力地想要探究,其實,也未免着了“色相”啊。

無意中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個故事,一位僧人問石霜慶諸禪師:“如何是西來意?”禪師回答説:“空中一片石。”僧人禮拜。禪師又問:“你懂了嗎?”僧人老老實實地回答:“不懂。”禪師説:“賴汝不會,若會即打破爾頭。”

可不是嗎,又豈止是“祖師西來意”,世上的一切哲理,都是這樣啊,只能意會,不能言傳,要是想得太多,就會陷入死衚衕,反而得不到真理,或許,我現在就是這個樣子吧。那樣做的結果,恐怕就會被那“空中一片石”,打破了人腦袋了。想到這裏,我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我的腦殼。

算了吧,不看了,我放下了石頭,一轉念,我竟然發現,我自己似乎也在偷偷地,緩緩地變成一塊石頭。嗯,好吧,變成一塊石頭,就變成一塊石頭吧,這也沒有什麼不好的,現代社會,生活壓力大,時間往往不夠用,在這樣一個人心浮躁的時代裏,如果能夠變成一顆石頭,保留一顆千古不化之心,其實也是一件好事啊。變成一塊石頭,讓我們走向自然,獲得一份寧靜。

好的,既然我的內心已經寧靜得像一塊石頭一樣,那麼,我也對着案頭的那塊紅褐色石頭一點頭,學着它當年的樣子,做出頑石點頭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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