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粥經典散文

經過檢查、輸液、吸氧、霧化、打針、吃藥一系例診療，使母親心累、缺氧、氣緊有所緩解。但抽血、檢查、治療的折騰又讓患有類風濕與骨質疏鬆症的她肢體、關節、脊柱疼痛難忍，不停地呻吟着……

可憐的母親才出院6天，於新年的第二天，也就是臘月初七又住進了醫院。肺氣腫、冠心病、糖尿病、類風濕關節炎等一長串的診斷共計有7個。這麼多的病背在一個壯年男人的身上也夠嗆，更何況她年老的身體已被歲月和疾病殘蝕得弱不經風，怎能承受如此多的折磨與鬧騰？

母親終於在晚上11點過後睡着了。我打開自帶的小枱燈，用報紙避了光，坐在陪伴牀上看阿貝爾的散文集《隱祕的山村》。

快12點時母親醒來了，想喝水。喂她水時她突然問道：“玉兒，明天是臘月初幾了？”聲音幽幽的，很小聲，象不是從她的喉腔裏發出的聲音，倒象是從窗外或更遠的地方飄進來的。

我也不知今天是臘月初幾，趕緊用手機查找日曆。當她得知今天是臘月初七，便輕輕地歎息着，説：“媽媽不中用了，好不了啦，也不能為你們煮臘八粥了。”我説：“明年再吃媽媽做的臘八粥。”她搖搖頭，閉着眼不説話了，從眼角溢出的是淚。我明白她的意思，送她到醫院的途中她就對她的兒女們説:“媽的病沒得好，活着遭孽，一口氣上不來就解脱了……”以前病情復發時從沒説過這樣喪氣的話。

特別是那句“老……頭子，我……走了，你……好好……照顧你自己，我……回不回的來……就不曉得了……”話兒更讓人傷感。這是母親出門時留給父親斷斷續續、氣若游絲的話，象是生命的決別，讓患有帕金森病的父親一臉的無助與茫然，只呆坐在沙發上搓着他那雙有些發顫的手。那些話瞬間擊垮了一直都很堅強的父親，也讓我們兄妹倆和她的女婿突兀地傷悲和恐懼起來。拉門的瞬間，看到父親努力地站了起來，他眼裏有些濕潤的東西在閃動，喉嚨裏似乎有話，上下滾動着，終究沒有説出來。本想走過去安慰他老人家幾句，可我只揮揮手丟了一句話“老爸，不會有事的”，便快速地拉上了門。我實在沒勇氣再多看一眼老父親此時的模樣和神情，這是我從沒有看到過的場景。

聽到母親又説這些類似生命絕別的話，我的鼻子酸酸的，努力抑制着眼睛裏水樣的東西不掉出來，怕嘀嘀噠噠砸在母親脆弱的心上。我只説怎會呢，一定會好起來的，並鼓勵她象以前一樣堅強些。説這句話時，我的心都有些茫茫然。

“哎……你奶奶他們也吃不到我做的臘八粥了……你家婆（外婆）沒有吃到我做的臘八粥，就會在地下擔心我的身體……”母親説的他們是已仙逝的老祖宗們。爺爺和家公（外公）沒等我出世就駕鶴西去，這兩位老人家在我的腦裏只有個概念。奶奶和家婆（外婆）都是高壽,一個享年73歲，一個是82歲。奶奶是個精明能幹的農家婦女，有膽識和反封建思想，在德陽孝泉都遠近聞名。其一是賣祖業也要供幾個兒女讀書。其二是不好好纏腳，其碼是兩個三寸長的金蓮腳，走起路來穩穩當當，這兩件事是她一生最驕傲的事。家婆的腳是典型的三寸金蓮，走起路來顫顫微微，最愛叫我“小玉兒”……

自小母親就給我們兄妹仨講臘八是“佛祖成道紀念日”，臘八粥是“福壽粥”“福德粥”。在父親那裏又知道了臘八粥傳自印度，是紀念在菩提樹下悟道成佛的釋迦牟尼的傳統節日。這個時節也是一年中最冷的時節，一家人圍在火爐前吃着熱燙燙的臘八粥，自然會温暖到心窩窩裏。

年年吃臘八粥，時間長了只道是尋常事了，沒想到母親對煮臘八粥如此看重。原來臘八粥對於她來説不僅是家人團聚增福增壽的時刻，也是向老先人們表達懷念之情，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向她母親傳達女兒在人間健在的消息。她相信她母親在冥冥之中能知道的。所以臘八粥就不是尋常事了。

我從沒親手煮過臘八粥，但還是鼓起勇氣對母親説：“媽媽，睡吧，別擔心，明天哥替了我，我就回去煮臘八粥。”母親説你從沒做過，弄不好就糊了，生的生熟的熟，還是算了。我堅持説要做，一定要做，讓家人都嚐嚐我的手藝，還特別強調給她送來前，給老祖宗也敬一碗。

母親臉上漾起了一絲笑，這是二十幾天來第一次看到的笑，這讓我很欣慰。睡前她還交待一句：“你外婆喜歡吃麪，記得加幾根掛麪。”

夜已深，我和衣而躺。迷迷糊糊地做起夢來。夢裏聽到的都是媽媽的呻吟和歎息，看到的全是大米、花生、蘿蔔、青筍、棗子什麼的，這些都是母親做臘八粥時要放的食材。

母親在意的臘八粥的內涵，遠遠超過了吃臘八粥。她在暗示她仙去後女兒能在每年的臘月初八為她敬獻一碗可口的臘八粥，一是傳承一種傳統文化，二是通過臘八粥感應在人世間女兒是快快樂樂健健康康的。所以這臘八粥在我的眼裏就非同尋常了。

精心選了大米、蘿蔔、青筍、棗子、栗子、花生、白果、紅豆、掛麪、臘肉十種材料，又請教過樓下的李姨。她給我説了哪些先放哪些後放，還提醒紅豆分鍋煮好加入。

當一鍋熱氣騰騰五顏六色的臘八粥煮好後，用勺子將臘八粥輕輕舀起又慢慢倒進鍋裏，反覆做着同一個動作，象是欣賞藝術品似的，但沒勇氣嘗，而是盛了一小碗讓父親品。還連問他幾次：“像不像媽做的？”我盯着他喝粥的神情，如同等待評審專家亮分前的神情。當他説能幹，第一次煮就像模像樣，只是味精稍重了些，我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給老祖宗盛好臘八粥時，在他們的像前自言自語地説：“這是小玉兒代母親做的，如做的沒有母親的好吃，敬請擔待些，千萬別託夢給她説怎不像是章瓊做的？這會讓她心不安的。”説完還鄭重其事地鞠了躬，在心裏默默祁禱他們保佑我的母親能躲過病魔肆虐這一劫難。

用保温飯盒為母親盛好臘八粥。走在去醫院的路上，心裏想着母親看到吃到女兒為她和家人，還有仙去的老祖宗們烹製的臘八粥的模樣，一定會有更深的笑意，心裏會洋溢着幸福，病情也會好轉些吧﹗想到這些，腳下的步子不由得輕快了許多，在這“臘七臘八兒，凍死雞鴨兒；臘九臘十兒，凍死小人兒”的寒冷季節，心裏也就有了許多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