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心散文

江南，秋已消遁，但她的影子，還時常閃爍在冬的季節裏，這不，昨日還是北風呼嘯，今天已是波瀾不驚，温暖如春。我躺在雪白的牀鋪上，看見微笑的陽光從窗外高高的枇杷樹的簇簇花蕊上、辛夷樹的個個蠟燭樣的花苞上，綿柔地無聲跳躍着，並把縷縷金色染進我的被窩裏、印在我的額頭上，像喚醒一個嬰兒一樣喚醒了我的睡意。

我突然有一種感覺，如果季節是人的話，那麼，冬季是不是秋季的影子？或者可以説，冬季是秋季的父親，是濃郁凝固了的秋天，要不怎麼如此深沉而平靜？窗外樹木枝頭上的許多鳥兒開始歡唱，發出各種鳴叫：歡快的，急促的，尖鋭的，拖曳的……

只有一隻乾乾淨淨的江南落雪鳥，孤孤單單地站在對面孤零零一座小花園的樓頂。這種鳥兒身上只有兩種顏色，非黑即白，彷彿擬人化地給人一種暗示，它是黑白分明的主兒，是一種命運清晰的飛翔者。這種鳥兒喜歡在冬雪過後的清晨，孤孤單單地邁步在高高的屋檐上，昂首俯視蒼土。落雪鳥在江南很普遍，打我有記憶開始，它的印象就伴隨我走進童年，青年，一直到現在，還時不時地出現在我的眼眸裏，這是一種孤寂的鳥兒。

而麻雀更多的是江南一種集羣的鳥兒，他們成百上千地在四季的大地和天空之間飛舞，他們也喜歡不斷地在地上蹦跳着覓食，他們是歡快的小鳥，能夠以集體的力量享受大自然每一個季節的豐碩和恩賜。麻雀們可以每天唱着通俗流行的曲調，無論是春季的花叢中還是在冬季的白雪間，都能應付自如。他們最大的天敵只為人類，只要人類不傷害他們，那麼，基本上這些寄宿在高高樹杈之上的精靈，就能生老病死，從一而終。

而落雪鳥，是一種孤寂高傲之鳥，他們很少從羣結伴。在我的記憶裏，看見過的落雪鳥，從來是孤單隻影，他們是鳥中的華南虎，飛翔的黑白蘭花。這是他的天性，他喜歡冬季的雪，喜歡冬天的冷，喜歡在高高的屋檐上低頭看自己羽毛的影子。而在春夏秋，我們很少看到落雪鳥的影子，或許這些鳥兒習慣於在温暖的季節睡眠。我從來沒有聽到這種鳥兒歡快的叫鳴，甚至連他們的聲音都沒有聽到過。我現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一種孤單的叫鳴，彷彿有點像布穀鳥的叫聲，是落雪鳥的聲音嗎？我抬頭向窗外望去，那隻花園屋頂上的.落雪鳥還孤孤單單地站在那裏，邁着不慌不忙的腳步，它的頭和脖子有點像鴿子一樣扭來扭去，它在尋找什麼？是尋找冬季的靈魂，還是尋找江南的影子？

但所有的鳥鳴在冬季的晨霧中，顯得有些零散和單薄。一些鳥兒雖然醒來，但是江南的清晨並未醒來，在淡淡的冬霧還沒有散去之前，江南是一位躺着的朦朧的水仙，碧波清揚，撩撥古岸，是一個胸脯起伏的豐腴清秀的女子，睡在自己的夢裏，不知道季節每時每刻在踏着步伐，走來走去。金色的陽光從窗外的瓦藍瓦藍的碧空上，已經悄悄拂去輕紗一般的晨霧，窗外的景色開始因為温暖開始醒來，除了鳥兒的叫鳴，人們的各種聲音開始像鳥兒一樣喧譁起來，接着是各種汽車行駛的聲音，不遠的學校播放廣播體操的聲音，江南開始喧譁起來，江南甦醒過來了。

我住的地方離一條清清的河很近，河的兩岸有冬季依然翠綠的楊柳，獨木成林的成片的榕樹，悄悄開放的江南薔薇花兒，古色古香的美麗孤獨的亭子，彎彎曲曲的沾着青草的石板路，最主要的在曲折的河邊走廊，有很多釣魚打漁的市民，他們中的許多人有專業的打漁工具，也有一些人只圖個過程，不講究結果。很多釣魚的人像冬天的落雪鳥一樣不怕孤單，一聲不響地自個找個地方，悶聲不響地釣一天的時光，直到天色將暗。聽説這裏面就有一個釣魚君，因為怕老婆怪他釣不到魚兒，回家時常去菜市場買幾尾魚兒充數，謊報戰果，在這裏他把撒謊當作一種生活的調節，對他來説也許一種生活樂趣。而更多的漁夫很會吹牛，有的説自己釣到一條“慌張白”魚兒，有兩尺長，後來證實只有三十公分長；有一個説今天釣到三十斤的青魚，被菜市場的收購了，知情的人揭穿：只有十斤還不到。在碧波之上，吹牛、喧譁、孤單都是一種俠義的生活，可惜我很少有時間和心情參與進去。中午的時光，我看完股市大盤，回去吃飯每每經過釣魚長廊。一位喜歡交友的大叔看我盯着他釣着的鯉魚鯽魚，就問：你瞧個啥？跟我來釣魚吧，我説：我沒有這個福分。我曾經如麻雀一樣工作，也曾經像落雪鳥一樣生活，我習慣於喧譁，現在更習慣於寂寞。

每一個季節都有一顆季節之心，每一個地方都有一顆歸宿之心。我的江南之心，是一湖平靜綠水之下的猶豫和搏動，有時候看似舉手可得的東西，當你真要伸手時候，你卻會思量前後，它很快會離你遠去，比如曾經的户外帳篷裏的歌聲，比如江南岸邊雪地裏的篝火，比如秋天山溝裏的野生蘭花。因為什麼樣的歲月裏就有什麼樣的景色和季節，或許並不是得不到，是驛動的心心如止水。眼前的河水在陽光下淡綠如翡翠，或許正是釣魚的好時候。那麼我還要在理想和現實中，在無數生活的亭子與河岸之上守候和釣魚嗎？我是否還有一顆過去的江南之心，守候這一片故土，守候一生的時光？每個人都在走過冬雪，迎接春雨，在這一片落雪鳥孤獨邁過步伐的雲層裏，在釣魚大叔孜孜不倦的等待中尋找快樂？對了，大叔的魚竿咬鈎了，一拉，釣上了一條金色鯉魚，它張着嘴巴嘟嘟地，在不解地看着我。我嘿嘿一笑，對鯉魚説：你別怪我，你要問那大叔呀！

江南之心，是冬季的塘湖，平靜、翠綠、含蓄、豐饒、傷感、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