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老人是寶散文

晚上和表妹通電話，一談就是一個多小時，談得最多的還是我的爸爸和她的媽媽，也就是她的舅舅和我的姑姑。

去年一年，她的舅媽和我的姑夫相繼去世了，只剩下了都已經八十多歲的兄妹倆：我爸爸在吉林，她媽媽在山東，可是兩個人已經不能經受旅途顛簸，只能偶爾在電話裏互相慰藉了；就像我和表妹一樣，一個在長春，一個在煙台。雖然表妹相隔千里，但是親情還是將我們兄妹的心貼在了一起。

表妹和我談起了姑姑的近況：

“哥哥呀，我每天忙着‘哄’你姑姑都累死了，如果一天不去，老媽就想得受不了，去了老媽又是一陣糊塗一陣明白，一會説我沒有給她扒大蝦的皮兒，一點也沒孝心；一會又説存摺丟啦，是不是我給藏了起來。本來是想讓媽媽搬到我家住的，可是媽媽就是不肯。你要陪着她，到了晚上她就趕着你回家，否則就是一頓數落。”

“一天晚上回家，我要領着媽媽去我家住，媽媽就是不幹，可是我剛剛到家，媽媽突然敲門跟來了，説是又有什麼東西找不到了！你説黑燈瞎火的，媽媽的眼睛不好，還要坐公交，真是讓我又生氣又後怕！”

“媽媽每天沒事只能趴在窗台上，只要我一到，就會神神祕祕地説：對面樓那個壞人，天天琢磨咱家，趕快把門插好！，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呀！”

其實姑姑原本是一個白淨漂亮辦事風風火火的女強人，當年隻身一人去瀋陽闖蕩，嫁給了當軍官的姑夫，定居在了煙台。雖然離家很遠，她還是惦記着哥哥家的一大幫孩子，經常會郵回來一花筐蘋果、一袋子乾魚或者一包子衣服；偶爾回家，這個白白胖胖的城市老太太，還要有模有樣地當一回家：一大早她就會把孩子們喊起來，分配我們去菜園子裏薅草、割豬食菜，每天還樂顛顛地去買肉買菜做好吃的犒勞侄兒侄女……

表妹性格開朗，而且特別孝順，抱怨幾句之後，又是一陣爽朗地大笑：“媽媽就是我的寶寶，我可得哄好了！”

是呀！我們曾經是爸爸媽媽的寶寶，小的時候對於我們的懵懂和頑皮，他們帶着無限的愛，給予了我們無盡的包容與呵護，而今爸媽老了，該是我們回報的時候了！

每一位老人都是一樣的'，不管年輕時如何精明強幹甚至是叱吒風雲，終究會被歲月消磨回懵懵懂懂的孩童世界。

媽媽猝然離世前一個月，上天可憐我，終於讓我有了十幾年來第一個完整的寒假，陪了媽媽近一個月，可是媽媽已經不是那個雖然不識字，卻把自己的小賣部管理得有條有理的媽媽了，她一陣兒明白一陣兒糊塗，一會兒問我：“你還記得你大姐出生的那個小下屋嗎？”我説：“我大姐比我大十二歲，我哪裏能知道大姐出生的事呀？”媽媽甚至説起了我姨的故事：“你記不記得那年日本投降撤出西山根兒的酒廠，許多老百姓都去撿東西，你姨撿回來一個大玻璃瓶子？”這些我更不可能知道呀！每次我提醒媽媽的時候，媽媽都是一陣感歎：“哎呀，不行了，我老糊塗了！”可是一會兒的功夫又會問一遍，一個話題每天也不下二十幾遍，我知道媽媽是靠着回憶讓自己的日子過得充滿樂趣，我也樂得不厭其煩認真傾聽媽媽地訴説。

爸爸是個聰明人，我教過的學生連我自己都不會記得細節了，可是隻要到過我家的，不管過了多少年，他都會在記得某年某日那個孩子來時的情景。媽媽去世之後，爸爸立刻糊塗了，不過不會像媽媽一樣把不同年代的事情混在一起，只是每一次電話爸爸都會將同一件事重複一遍，説得最多的是他回老家時見到老同學的一件事：

“前年我還能走的時候，在老家龍泉鎮街上見到了老同學李喜元，數來數去一個班的同學就剩我倆了！”

每次爸爸都對李大爺的一句話耿耿於懷：“你説他都九十多歲了，拄着枴杖，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你咋皺巴得這個德性了！哼，可真是‘老娃子（烏鴉）落在了黑豬身上，光看到了別人黑，沒看到自己黑’，他也沒比我強哪去！”爸爸是從來不服老的。

只從媽媽去世之後，爸爸的世界瞬間失去了光彩，精神狀態也一天不如一天，終於在新年之後大病一場，住了四十八天院，但幾次病危的爸爸都堅強地挺了過來，乾枯的雙手脱了兩層皮之後，艱難地熬到了陰雨連綿的春天。

爸爸住院的時候，我和兒子請假回去照顧了一段時間，曾經像山一樣讓我們安全地依靠着的爸爸，而今變得那樣可憐，他一刻也不願意離開我和兒子，我和兒子也是衣不解帶在醫院裏照顧了爸爸六天。

爸爸的病緩解了之後，我要回單位工作，兒子也要回去上學了。臨走的那天，爸爸突然又喘息得厲害了，我知道這是爸爸不願意讓我和兒子離開。一旁的三妹和爸爸開玩笑：“你捨不得兒子，就讓哥哥辭職回來照顧您好嗎？”

爸爸沉吟良久，乾涸的眼睛裏盛滿了哀憐，最後乾裂的嘴脣裏吐出我們誰也沒有想到的三個字：“那也行！”我和表妹立刻淚眼模糊：那個一伸手就能將孩子舉上肩膀讓我們騎在脖子上的強健爸爸，真得老了！

出院之後，爸爸再也出不了家門坐在街口看着人來人往了，原來整天圍在身邊的兒女們也去上班討生活了，他拖着疲憊的身體又是一個人獨守在那扇他和媽媽共同擁有的樓窗。

每次打電話過去，爸爸的聲音都是那麼微弱，喘息不止：“我就是渾身疼，哪都不舒服！我不説了，沒有力氣説話呀！”

可是，表妹説爸爸有一天竟然踩着沙發爬到了窗台上，這可把表妹嚇壞了：“您摔着了怎麼辦呀，可不能再這樣淘氣了！”

其實我們都知道爸爸爬到窗台是為了要高出窗外的露台，想更大視野看看窗外的人來人往。

聽到了這些，我只有慚愧的份兒！號稱孝子的兒子在爸爸生命最艱難的歲月，我給爸爸的只有寂寞和思念，我自以為謀生在外儘量在物質方面讓爸爸滿足就是孝順了，其實爸爸最需要的是精神慰藉，在外十幾年的我給爸爸媽媽的只有日日夜夜地牽掛罷了！

春節臨近，由於思念媽媽，爸爸的情緒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每天閉着眼睛躺在牀上，無論姐姐妹妹怎樣逗他也不出聲，不過隨着春天緩緩到來，爸爸也慢慢從痛苦的陰霾中蹣跚着走了出來，三妹興匆匆打來了電話：“我們每週都去咱爸那裏包一頓餃子，老爸頭一天晚上就把蒜剝好了。他就是喜歡人多，昨天還給我們表演仰卧起坐，在牀上腿一翹就坐了起來，我們都在傍邊誇爸爸真厲害，爸爸更來勁兒了，一連做了十幾個，爸爸哮喘，可是怎麼勸都不聽。老爸可真可愛呀！”

“我們老了也會變成孩子的，只是不一定有咱們老人那麼長壽呀！”表妹説。

是的，人生如果能經歷孩子到成人再到孩子的過程，那麼這個人就擁有了完整的生命旅程了，但是否完美還要看我們能不能將老去的父母當成可愛的寶貝一樣呵護，甚至是溺愛！總有那麼一天我們青春的容顏也會鶴髮雞皮，我們輕快的步履也會跌跌撞撞，我們敏鋭的思維也會顛三倒四，那麼就趁着我們現在還年輕，將老爸老媽當做寶貝來愛吧，給我們的孩子做出表率，那樣，在我們無法把持思想無法料理自己的時候，他們也會把我們當成寶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