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文書都 >

文學文本 >散文 >

我的奶奶抒情散文

我的奶奶抒情散文

我奶奶的生命非常短暫,短暫得只有四十九歲。

我的奶奶抒情散文

奶奶十四歲嫁給我爺爺,四十九歲去世。奶奶和爺爺共同生活了三十五年,在這短暫的三十五年裏,奶奶生兒育女,忙忙碌碌,熬過了人生最難的年齡段——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中,奶奶將兒女養大,將公公婆婆送走,在夾縫中生活的她,好不容易“媳婦熬成婆”,剛要享福的時候,她卻突然去世了。

奶奶的一生,是在驚慌失措中度過的。她從舊社會到新社會,經歷了兵荒馬亂、戰火紛飛的年代,又經歷了無數次的年饉,過着缺衣少食的日子,這些苦難的、惶惶不安的日子,練就奶奶的堅強、豁達、勤勞、善良、睿智。雖然奶奶也逃不過裹腳的悲慘命運,並且,奶奶的腳真的是“三寸金蓮”,但奶奶是非常麻利,將家裏收拾得乾淨利落,裏裏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

奶奶從舊社會到新社會,在封建思想中接受新的思想,思想的轉變,是一個人的覺悟,奶奶雖然大字不識一個,沒有文化,但她傳承了農耕文化的精髓——通情達理,尊老愛幼,三從四德等等的傳統文化,都在奶奶的身上卓越地體現出來。奶奶一生都在飢餓、貧窮中度過的,這些大的歷史背景不説了,單説奶奶遇上我爺爺這樣脾氣不好的男人,三天兩頭捱打,時時刻刻捱罵,在誠惶誠恐中度日,已經是悲劇了,再加上我爺爺是長子,奶奶是長媳婦,那時,我的太爺爺和太奶奶還健在,他們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保守着多子多福的思想,喜歡一大家人生活在一起,我爺爺弟兄四個,個個都成家立業了,還是生活在一起,奶奶是長媳婦,是家裏的管家婆,是賢內助。想想一大家子,二十幾口人,吃喝都要奶奶去安排操持,這樣的日子,奶奶可以説是身心疲憊的。

因為在我還沒有出生之前的很久,奶奶就去世了,我對奶奶同樣也是陌生的,奶奶也沒有留下照片,我也壓根不知道奶奶的容顏,不知道奶奶身高和胖瘦。關於奶奶的一切,我也是聽母親講的,母親講奶奶的事情,我就像是聽故事一般,奶奶如同故事裏的人物,冰涼涼的一個人物,一個概念。從我記事起,我就很羨慕村裏有爺爺奶奶的人,他們可真幸福,從小就有爺爺奶奶的疼愛,犯了什麼錯誤的時候,被爸爸媽媽打罵時候,有爺爺奶奶護着,不像我們沒有爺爺奶奶的人,沒有保護傘,被爸爸媽媽打死,也沒有人保護,我更羨慕那些小孩子,躺在奶奶的懷裏,尤其是夏夜,在院子裏乘涼,奶奶一邊搖着懷裏的孩子,一邊給孩子講故事,這樣的場景,讓我這個從小就沒有奶奶的人,滋生了無限的羨慕。

聽母親講,奶奶是典型的“三寸金蓮”的小腳老太婆,因為腳小,走起路來搖擺不定,説到搖擺不定,我腦海裏出現一個詞——風姿綽約,當然了,很小的時候,我還不懂,也不知道這個詞語,直到後來,我有了一定知識,懂得了這個詞,每次一説到奶奶的走路,我腦海裏,就會浮現出一個風姿綽約的老太形象,或許這個形象和我奶奶有着很大差別,卻讓我覺得,奶奶的形象,不再是那麼的生硬而冰涼涼。因為操勞,奶奶比實際年齡蒼老得多。母親説,奶奶去世的時候,才四十九歲,但看起來比現在七八十歲的老嫗們還老。因為“三寸金蓮”,雙腳想要支撐自己的身子,都感覺有些困難,自從母親嫁進段家,奶奶就開始拄上枴杖,那時,奶奶不到四十歲,已經老態龍鍾的樣子,尤其是走長路,必須拄枴杖,藉助枴杖才能前行。

奶奶是長媳婦,是爺爺那一輩人裏,家裏第一個娶進門的女人,按先來後到的思想,奶奶在家裏有一定的地位。後來,我的二爺爺將二奶奶娶回家,三爺爺將三奶奶娶回家,四爺爺將四奶奶娶回家,這些大事情,都要太奶奶和奶奶主持家裏的場面,奶奶也從這些大事情中,學會了管理和持家。農村人是很講究的,尤其是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年代裏,各種禮儀,在一個大家庭裏各種規章制度,大小事情中的繁文縟節,奶奶都是她們妯娌中的標杆人物,我幾位奶奶們,都是以大媳婦(我奶奶)作為自己行為舉止的為榜樣。可想而知,在家大、人多、嘴雜,尤其是家庭幾組難處理的人際關係中,婆媳、妯娌之間的那種沒有硝煙的戰場上,奶奶要讓大家心服口服,她自身就要有被人心服口服的素質——那就是奶奶有着沉着冷靜、真誠善良、寬容大度的品質。

還是説奶奶的“三寸金蓮”的小腳吧!我見過這種變態的腳型,因為我的外婆也是小腳,在我很小的時候,村裏也有不少的小腳老奶奶,隨着歲月的流逝,村裏的小腳老太太越來越少,但是,這些駕鶴西去的老奶奶們,不管她們的年齡大小、身體胖瘦,還是個頭的高低,她們走路的姿態,幾乎是一樣的。我常常坐在有老奶奶的人家院子裏,看着小腳奶奶忙出忙進,因為是小腳,她們大多數已經不能下地幹體力活了,只能在家裏做飯,幫着帶孫子,這就給我這個沒有奶奶的人,提供了很多觀察她們的機會,看着她們,想着我的奶奶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像她,像她還是像她,我將村裏的老奶奶,個個作為我奶奶的參照物,在心裏刻畫着我奶奶的形象,但是,我始終不知道我的奶奶是什麼樣子的,但有一點我知道——奶奶有一件月白色的大襟衣服,一絲不亂的長髮,盤在後腦勺上,頭頂一個白色的手帕(關中八大怪之一——帕帕頭上戴),奶奶是陝西人,從來沒有離開生她養她地方,當然要戴着帕帕,拄着枴杖了。這是奶奶她們那一代農村婦女的共性,所以,我深信不疑,奶奶一定有這幾樣東西。每次從爺爺奶奶的墳前經過,我都要多看一眼我奶奶的墳頭,我多麼希望奶奶能像村裏那些老奶奶一樣,在我家場院裏忙出忙進,或者奶奶能從她的家裏(她的墳裏)出來,給我講故事,或者拄着枴杖,素顏鶴髮,慈眉善目地看着我們,好像從來離開我們似的。但是,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我的奶奶永遠地去了,她留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這堆掩埋她肉體的黃土之外,還有她的兒孫們血管裏流淌着她的血液,以及後人對她的思念。

説起奶奶的去世,至今為止,都是一個所謂的迷,奶奶是去戲園子看戲,戲散場的時候,才發現奶奶仙逝了,嚇壞陪同奶奶看戲的大姑和大姑夫兩口子。母親説奶奶最多,也是奶奶去世上前,去大姑家臨走前情景,母親説她做夢也想不到——這一次,將是她和奶奶的永別,也許奶奶也沒能想到,自己這一次出門,將是她與這個家裏的一切永別。奶奶的'突然去世,讓所有的人無法接受,這也是母親常常唸叨的原因,想想看,好好的一個人,説沒了就沒了,而且,自己沒有親眼看見這個生命死亡的過程,説什麼也不能相信,這個生命就這樣的死了。這種感覺是大家深有體會,也能理解的。在奶奶去世之後的很多年裏,母親都過不了自己情感裏的坎,她接受不了奶奶去世的事實,母親覺得奶奶只是出遠門了,不久就回來了,日子在母親期盼中,一天天過去了,奶奶再也不會回來了。

所以,母親對我們説得最多的,也是奶奶那天出門時的情景:那是1962年正月十二日,奶奶早早做好晌午飯,等着爺爺、父親和母親從生產隊放工回來,雖然是正月,但生產隊裏已經在準備春耕的事情,那時,化肥還沒有出現,耕種方式也原生態,用的肥料都是糞便。生產隊破五(正月初五)一過就開工了,爺爺、父親、母親是家裏的主要勞力,要到生產隊裏掙工分,養活一家人,所以,奶奶做好飯,就等着這幾個人回來,才能開飯,等一家人大大小小十幾口子吃完飯,奶奶將鍋碗洗乾淨,爺爺、父親、母親已經在生產隊隊裏背了三趟糞了。爺爺和奶奶帶着兩個姑姑,去大姑家送燈(一種風俗),爺爺和母親只能向隊長請假,爺爺奶奶去大姑家,母親要在家裏看大哥和二哥,我二哥那年才一歲多。

奶奶是小腳,拄着枴杖,怎麼努力也走不快,等爺爺領着兩個姑姑,都過了丹江河上的獨木橋,奶奶才走到山底下,爺爺在橋邊大罵奶奶磨嘰,等奶奶蹣跚地走到橋邊,爺爺將奶奶背過獨木橋,就領着姑姑們前面先走了。奶奶站在河北的官路上,看着河南岸半山腰上的家,片刻之後,向下遊走去,一步三回首地看着家的方向。

母親抱着二哥,領着大哥,站在院塄上,目送着奶奶。母親説,那天也不知道怎麼了,二哥一個勁地哭,哭得母親都哄不住,母親一邊哄着二哥,一邊走到家東邊的照壁樑,照壁樑是一座小山樑,因為山樑頂部和我家是一條直線,而且近在咫尺,我的祖先在樑上修了一塊很大的石碑,石碑周圍都種的柏樹,雖然沒有“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氣勢磅礴,但是綠樹成蔭、幽靜之地,可以説是我家的乘涼的地方。可惜,那塊石壁被紅衞兵“破四舊”,一人懷抱粗的松樹和柏樹也被砍掉了,從此,照壁樑就像削髮為尼的女子,幽怨安靜地聳立在那兒。站在照壁樑上,眼目就很寬了,上能看到丹江河上游中流村,下游能看到邵灣。奶奶在站離照壁樑近的河對門,對母親大聲喊道:“把娃們帶好,把家裏看好,晚上早早把門拾掇好(關好門)……”母親站在這邊也喊:“曉得了!您快走吧!一會天黑了,又要捱罵了。”奶奶給母親招手,讓母親把哥哥領回去。母親也向奶奶招手,意思讓她快走,爺爺的暴脾氣,家裏人都知道,母親害怕奶奶挨爺爺的打,所以,就催着奶奶快走。等奶奶走過了段灣,拐過這個灣,就看不見了,奶奶停下來,又向母親招手,意思讓母親把娃領回去。母親也向奶奶招手,意思讓奶奶快走。奶奶整理了一下頭上的帕帕,這才轉身走了。母親看着奶奶瘦小的背後,那件出門時才捨得穿的月白色的寬大大襟衣服,在風中飄着,頭上的手帕也“忽閃忽閃”地飄着,奶奶就這樣姍姍而去了,母親直到看不見奶奶,才帶着大哥,抱着啼哭不止的二哥回到家裏。

到了後半夜,母親在睡夢中,被後牆屋檐下的動靜驚醒了,房後牆邊放着許多蓋房的木料,母親以為是小偷來木料,趕緊叫醒父親,父親側耳一聽,覺得也不對,肯定是小偷。父母親趕緊穿衣服,這個時候,我的三爺爺在窗外,叫我父親的名字。父親一聽是三爺爺,就問:“三大(三爸)咋啦?”三爺爺説:“你倆都起來,也別害怕,你媽生病了,住院了,讓你去看看。”父親嚇得不會穿衣服,只是一個勁地説:“咋會哩?後晌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母親看父親坐着炕上,嚇傻了,拿着衣服,卻穿不到身上。三爺爺害怕嚇壞父親,一個勁地説:“就是病了,現在已經在醫院裏,沒啥事,你們都別害怕。”父親戰戰兢兢地穿好衣服,跟着三爺爺走了。

母親坐在炕上,不一會兒,母親聽見父親在河灘裏喊了一聲:“媽……”再無動靜,母親知道奶奶大概不在了。

就這樣,奶奶走了,從此,那堆黃土,就是奶奶的代表,除了她的兒女之外,她的孫子輩,見過個她的只有大表姐、二表姐,大哥和二哥,他們卻因年齡小,對奶奶的記憶,也是模糊不清的。我之所以寫下這篇文章,是想紀念我的奶奶,因為我們是她生命的延續,是她的親人,是血管裏流淌着她血液的人,我想讓我們這些後人記住她——我的奶奶。

我奶奶的大名:餘茹娃。1913年——1962年,享年49歲,一生養育兩兒四女,其中的我的叔叔在很小的時候,就夭折了,所以,就是一兒四女。雖然奶奶一生很短暫,也沒有什麼大起大落,更沒有什麼名揚天下,她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農村女人,用她那雙“三寸金蓮”的腳,從舊社會的戰戰兢兢中,走到新社會的共產主義道路上,她是歷史的見證人,她是千千萬萬個傳統婦女中的一員,像滾滾沙塵中的一粒塵埃,從出生到死亡,忙忙碌碌、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但她在子孫後代的心裏,是一塊永不褪色的豐碑。

標籤: 抒情散文 奶奶
  • 文章版權屬於文章作者所有,轉載請註明 https://wenshudu.com/wenxuewenti/sanwen/3wd2ez.html
專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