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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水滄浪一望中散文

積水滄浪一望中散文

在東海之濱百島洞頭,你無法忽略雄踞在本島最高處,葱鬱而秀麗的山頂上,那一幢古樸典雅、端莊秀麗的望海樓,因為你一進入洞頭地界,他就會時時出現在你不經意的仰俯間和隨意流轉的眼角餘輝裏。這是一處地標似的建築,走近他,就是走進一段歷史,走進一方文化。

積水滄浪一望中散文

探訪望海樓,是需要些人文底氣和漁海情懷的。

望海樓所在的煙墩山,是洞頭本島最高的山,海拔僅270米。以車代步,座位還未焐熱,人就靠近了他。如體力尚可,從盤旋而上的山道,信步走去,三四十分鐘,便可來到望海樓腳下。山蜿蜒入海,海不澎湃,山也不峻峭,卻分明又有着些許李白的醉意、陶潛的菊香裹卷盤旋。容身衰草茂樹間,呼吸着滿含綠意的空氣,心頭盪漾起清冽和悠然,便像懷揣一壺本地產“船老大”米酒,心底顧自釀了幾許醇香。穿行在石頭房屋鱗次櫛比的小村落,不時被漁鄉獨特的閩越風情絆住腳步,又一次次陶醉在綿軟親切的閩南鄉音裏。

拾級而上,但見一座牌坊式的山門,琉璃彩繪,飛檐斗拱,古樸雅緻,正中間“百島一望”四個金色大字,靈動飛揚。百島一望,望什麼?望東海萬頃碧波,望百島秀美風光?還是唐代温州刺史、著名詩人張又新追尋洞頭望海樓無果而作的詩“積水滄浪一望中”?又或者,望海樓,就是世人向百島張望的一扇窗,百島人望向歷史的一面鏡?兩旁門柱上鑲嵌着用青灰色大理石鑿刻的一幅對聯,像給了我一個解釋,“一海放千帆,美景難收,為有朝霞託日起;四時粧百島,良辰未盡,更留明月待潮生”,墨意滿滿,大氣磅礴,讓人在恣意揮灑的墨跡之間通體舒泰,使凡胎肉身有了走向高貴雅緻的可能。

踏進山門,便與一手執書卷、鬚眉飄飄、衣袂翩然的老者不期而遇,顏延之,這位生活在南北朝的太守兼詩人,望海樓是他寫在天地間最秀雅的詩句吧?我忽然有些迫不及待了,我想賞讀那詩中的意韻,句中的平仄,那會是詩人胸臆間怎樣的豪邁和放達?疾步穿過龍飛鳳舞的影刻長廊,匆匆走過精緻的亭台樓榭,“詩句”便赫然入目。

這“詩句”是凝固的音樂,是雄渾的交響。三十餘米的樓面不算高壯,卻足夠肅雅端莊,明三暗五的設計雖不新穎,卻古風悠遠、古韻綿長,嶄新的樓體雖漆新色鮮,卻傳遞着千餘年前的明朗曠達、疏狂瀟灑。山不魁梧,樓卻偉岸,更有瓦藍高遠的天空襯映,有萬頃碧波烘托,一種傲然的氣勢呼之欲出。遠處七橋雄據,五島連峙,一曲天塹變通途的漁歌山謠,閒閒唱來,卻彰顯出漁鄉人不平凡的氣度。難怪,連檐角上安穩靜坐的小獸也安然雄峙,彷彿沾染了十足的傲氣。

這“詩句”是歷史的載體,是文化的意象。樓內,海洋文化與海島民俗展廳,匯聚了百島風情和漁鄉歷史的精粹。質樸的石頭房子和狹長的巷道,讓人恍若步入某個港口漁村,織網的漁婦大嫂隨時會起身為你斟一盞漁鄉米酒,出海的漁歌號子,那粗獷的餘音彷彿還飄蕩在耳邊,而曬得焦黃的魚乾鰻鼈,已讓人忍不住直咽口水。更有那獨特的洞頭海島民俗八大巧,“木船用火烤,駕舟靠雙腳,紙燈水上飄,動物滿船跑,生米鍋中炒,熟飯用粉包,貓耳朵下水煮,美人兒任你咬”,讓人醉心於漁鄉文化之餘,又不禁為漁人的幽默和智慧莞爾。

這“詩句”是舒展的畫冊,是流動的卷軸。漫步觀光迴廊,涼風撲面,心曠神怡。憑欄西眺,海天一色,綠島如棋,長堤似練,10萬噸級的狀元嶴深水港隱約在薄霧裏;倚柱東望,半屏山遙遙相對,隱約的浪溢堤岸的轟響與漁舟行進的動感極其合拍;近處杜鵑紅遍,山色如染,幾多村落點綴其間,瓦房悄然,一種與世無爭的寧靜讓人動容;耳畔,有蟬歌蟲謠,輕一聲,重一聲,淡淡寡寡,又綿綿長長。

高天流雲,碧海揚帆,思緒便隨之漫延,在潮起潮落間,跳躍成一枚枚晶瑩的浪花……

屈指細數,總該有一千五百年了吧,星轉鬥移間,曾經有過多少位駿發昂揚的俠隱文豪,躲在這山清海靜的望海樓台上,做着縱橫四海的大夢。但凡胸懷天下的仁人志士,總不甘心只寫幾首好詩,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便絕意此生,他們更想闌干拍遍,登高一呼。

於是顏延之立了頭功。

這位與謝靈運齊名的文學大家還是慧眼獨具的。公元426年,永嘉太守顏延之巡視温州沿海,對秀山美水的洞頭流連忘返,他特意在島上建樓,以觀海景,名曰望海。文人築樓,藴含更多理性的浪漫和詩意的優雅。公務之餘,顏延之便手握書卷盤桓其中,超脱淡泊,他的靈魂中會升騰起一種悠遠而和諧的寧靜,進思修身齊家,退思安邦治國,極盡風雅。原來,最得意的消遣便是這般儒意的山水相望,雞犬相聞了。但時間剝蝕,人文更替,當歷史的厚重感被時間揉搓得彈指可破的時候,那些蓄謀已久的寂滅和蒼涼便佔了上風,於是,亭頹榭廢,一座樓,在朗月清風之下,又能挺得過多少未盡的氣數?

四百餘年後,唐代寶曆年間,狀元詩人温州刺史張又新故跡重遊,人去亭毀,只見靈海翠峯,積水滄浪,詩人無比感慨,“靈海泓澄匝翠峯,昔賢心賞已成空。今朝亭館無遺制,積水滄浪一望中。”一首七絕道盡了人世滄桑,時光消磨。

草蕪莖長,石零瓦落,一切摧殘和銷燬都具體得觸目驚心。一座樓的倒掉似乎引不來世人多少好奇的眼光,那些衣衫草草的行者依舊來去匆匆,他們解纜問槳,幾杯酒,一首詩,發思古幽情,然後,買棹而去,再不回頭。因為他們知道,建築不僅有表情,也有思想與惆悵,“千古江山,英雄無覓,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任是誰也無法抵擋一枚小小的秒針,天朝更替,景緻榮衰,時間掌指輕揮便紛紛敗退潰不成軍,於是,坍塌在地的昔時偉岸,便就是當年雄渾威武屹然不朽的建築的後英雄時代麼?似乎沒有人能從永恆的本意上真正説得清,倒是史學家們從塵埃遍佈的史書竹簡中細細挑揀,才多少有些模樣可以理順得像是本交代得通的時間簡史。

時間永遠像燒不盡的野草,一輪瘋長之後便可以淹沒眾生,何況一處破敗得鳥棲燕築的景緻!當年豐滿巍峨的樓宇是英雄氣,那麼後來的殘磚剩瓦便是寂寞感了,所謂歷史傳承,便如此地在殘缺美中裝訂成冊,讓那些過眼風雲在架上莊嚴肅立,案几生香。

重建望海樓,日曆已撕到了二十一世紀。那麼好吧,一座古色古香的樓,也可以現代化一回,面對青山綠水,梳洗打扮,盛裝而出。

那麼,以虔誠的心和執着的力,是不是就可以回望歷史?凝視遠眺之間,會不會不經意地與那些衫輕琴重的古人撞個滿懷?如果可以,厚重的人格魅力便可以因一座樓的存在而變得炯炯有神,以生命的名義索回所有存在的價值。

討海褲,蓑衣,木屣,當年的漁歌已遠,亭刻已殘,一座樓到底能與這遠山近海對峙多久?輕舟與萬重山總是逼面相逢,就像你我,在此刻橫跨歷史與未來,一腳踏出,便已是塵封的千年。晉唐遠韻,山月照人,望海樓下的千年光色,歷久彌新。當一座樓膽敢與時間對抗的當口,所有的登訪者默默吟誦着那幾首爛熟於胸的詩,心下便也因此豪情萬丈了吧?對步履輕盈、行色端莊的遊客而言,品味歷史,他們有的是時間。

探訪望海樓,原是需要勇敢心和朝聖感的,畢竟,敢與千年的積澱做最直白的觸摸,需要一種完全自由的、精神上的獨立力量和意識形態的皈依,並由此建立一個古今通用的週轉方式,用來上接過去,下啟未來。望海樓以其高昂而謙和的姿態,擔起了週轉與承接,讓所有前來探訪的人,都在這個連接點上回眸和展望。

果戈裏曾説:“建築是世界的年鑑,當歌曲和傳説已經緘默,它還依舊訴説”。當眾多城市在大興土木中噩夢般喪失了自己的個性、文化特質和歷史記憶,當人們紛紛歎息那些讓人類在大地上詩意棲居、讓文人墨客心醉神迷的建築哪裏去了的時候,作為百島洞頭地標似的建築,望海樓正興致勃勃地娓娓訴説着漁家人的純樸情懷和詩人的深情吟詠:“蒼江幾度變桑田,海外桃源別有天;雲滿碧山花滿谷,此間小住亦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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