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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寂寞青衣隨筆

一個人的寂寞青衣隨筆

我以為雪,可以掩埋這世上所有的骯髒與紛擾,將一切都變成雪白瑩潔。所有愛過的,恨過的,温存迷醉,吵鬧清醒,都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一個人的寂寞青衣隨筆

是而每當飄雪,總會想起那個在雪地裏起舞的倔強女子。她唱的依舊是二黃慢板轉原板,轉流水,轉高腔,旁若無人,轟轟烈烈地結束了她的告別演出。那樣執着瘋狂的青衣,筱燕秋。

向來覺得,戲子都一樣,臉覆彩粧,無人知曉他們的年歲。水袖長舞,撩得人如痴如醉;曼歌輕起,唱得人腸斷心碎。也曾天真地覺得,他們幸運至極,即使現實中得不到的,依舊可以在戲中演繹出來,彌補些缺憾。台上華服年年如故,卻不知台下流年已偷換幾許。

而畢飛宇筆下的那個青衣筱燕秋,則是讓我震驚的,有着太多缺憾的戲子。一襲青衣蹁躚二十年,直至褶皺、暗淡,她的模樣,或者説是軀殼,也是蛀得無比空洞,印證了那一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她自始至終是寂寞的,在一個人構築的自己與嫦娥的幻境裏不能自拔,形似瘋癲,可悲如斯。

誠然,筱燕秋是個極好的青衣胚子。唱青衣的人成百上千,但真正領悟了青衣意韻的人極少。而筱燕秋,用老團長的話説:“這孩子,黃連投進苦膽胎,命中就有兩根青衣的水袖。”當年的她尚未形同瘋婦,應是明眸善睞,在懵懂的年紀體味着青衣經受的悲歡離合。戲罷,永遠都是滿堂喝彩。洗盡鉛華,不過是一張素淨如芙蕖的臉,不施粉黛而依舊明豔動人。

我向來喜愛青衣多過花旦。花旦未經世事,活潑嬌俏,在深閨看着東風又吹起香雪簾櫳,滿架薔薇一院香。她們的故事,也大多是完美得不真實,是理想主義者的寄託。而青衣,沒有斑斕華麗的戲服,沒有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劇本,字字都是飽嘗人間冷暖的肺腑之語,那是真正的中國古代女子的.命運。

都説戲如人生,想必青衣,是更符合煢煢人生的際遇吧。至少筱燕秋,是真真切切地走過了青衣的半世風雨。論天分,無人能與她相較。她也在日復一日的對嫦娥的演繹中習慣了這副行走於世的皮囊,直至分不清戲與人生。她把自己與嫦娥融為一體,近乎神經質的偏執,逼得她陷入了一個尷尬的無人理解的寂寞境地,正如嫦娥孑然一身在廣寒宮無話可訴,所觸及之處皆是冰涼。

但筱燕秋畢竟是生活在俗世生活中,只有抓住登上舞台飾演嫦娥這根救命稻草,才能讓她的生活至少不那麼黑白,為此她不惜一切代價。出於強烈的嫉妒心,二十年前一杯沸水潑向了師傅李雪芬的臉,二十年後又因為徒弟春來的美貌妒火中燒。一個人可以有多種痛,最大的痛叫做不甘。時光把筱燕秋從裊娜娉婷、風情萬種的嫦娥一點點變成臃腫肥胖、平庸無奇的半老徐娘,筱燕秋怎能不恨!為此她拼了命地減肥,甚至為了登台演出出賣自己的肉體去做出齷齪不堪的事情。嫉妒和不甘寂寞,把她推向了崩潰。

至此驚異於人性之複雜可怕。她的偏執,以至於不能在舞台和命運的交織中掙脱出來,無法在幻覺與現實的迷宮中自由進出進而成了異類。沒有幾個人願意和能夠理解筱燕秋不食人間煙火的痛苦和痴迷,即使是演戲多年的老藝術家,也識時務者為俊傑地適時轉行,不會像筱燕秋那樣為信念狂熱獻身。

她是那樣固執地認為只有她才是嫦娥,這種強烈的意識使她在不知不覺中被異化,這種異化使她不但丟掉了人格,還丟掉了人性,包括女性和母性。這時支撐她生命的原動力就不是人性而是青衣嫦娥了,但她依舊無法明白什麼叫“缺席的權利”,她得唱主角。奪去她的舞台,就是殺死她的身體。只是戲台上千般萬般愛恨情仇都流水般過去,剩下的只有她一個人的寂寞青衣。

最後的最後,筱燕秋在漫天風雪中瘋狂地表演,天地一片蒼茫,她的心亦是蒼涼無力。劇場中爆發出的對春來一陣陣的喝彩聲還在刺痛着她,她想着,這風雪真巧,冰冷得就像嫦娥的廣寒宮啊。

於此落幕。如此悲劇。

我不知我該指責她的瘋癲還是悲憫她的寂寞,其實,我們多多少少都有些似她,還好幸在信念不至於成為心魔。我們固然可以披着自己深愛的青衣走過千山萬水,但永不可拋卻那顆本該澄澈的善心。

如果可以,我想隔世望見那個心地純粹的戲子,蘭花指捻紅塵似水,三尺紅台萬事入歌吹。聽她朱脣輕啟:“衰草連橫向晚晴,半城柳色半城笛……”

標籤: 寂寞 隨筆 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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