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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株草都奔向遠方美文

每一株草都奔向遠方美文

【1】

每一株草都奔向遠方美文

當時光之藤緩緩繞過季節的門檻,我開始以一種虔誠的姿勢審視青草的心。

此刻,放眼鄉下,野草依然是廣袤大地上快樂無比的奔跑者,它們踏着款款神祕而輕盈的節奏,原本鏗鏘有力的步伐已然趨於柔軟與深邃。每一株草都是籬園深處的浪子,它們選擇棲身之地是如此率性與自由,散落於無邊的原野,它們搖曳的身姿飽蘸雨水、星露或甘泉,儼然是食草動物們的美味代名詞。

那時我上小學,每逢暑假,我常到郊外放牛,邀三五同伴,悠閒地牽着温馴的老牛,靜靜享受的是草地上那份温潤舒適的時光。有時,我們會將牛拴於樹蔭下,然後鑽入莊稼地裏拔草,此乃農家孩子的拿手好戲,少頃,各自皆抱着一大簇青草擺在牛的眼前,這些被陽光炙烤過的野草軟綿之極,尚未丟失水分,最適合牛的胃口。

就在它們津津有味地吃着愛物的時候,大夥兒便忙着打牙祭的事了。隨意壘幾塊石頭,扯一些枯枝敗葉,用乾草引燃,再挖幾個紅薯或地瓜放入火中,一席別開生面的野外聚餐就正式開始了。吃飽後我們躺下休息,腮幫上多半會殘留着熟食的殘渣,而指掌間必定是飄逸着野草芬芳的氣息。待到夕陽西下,我們打道回府,大自然裏到處都是天然的綠色樂器,大夥兒騎在牛背上,將兩片闊葉草合在一起放進嘴裏吹,那優雅的模樣還真有幾分“銜葉而嘯,其聲清震”的意味了。

草樣人生亦崢嶸,除卻那一派象徵着頑強生命力的蓬勃生機,野草們近乎悲壯的歸宿同樣令人景仰。

那時我家有一方臨湖開墾的水田,壩上長滿了豐盈的水草,這種草色澤清亮、韌勁十足,祖母在勞作之餘常用它們編制草蓆子或扎個小花籃,偶爾還能賣幾個小錢。後來,祖母年紀大了,眼也花了,許多農活已力不從心。但她仍然閒不住,秋收之後,她會拿着鐮刀去割壩上的水草,經數日陽光暴曬後再一捆捆地揹回家。做飯時,祖母用這些草來生火,它們易燃、耐燒,炒出的菜餚也似乎格外香甜。彼時火光映照着祖母蒼老而慈祥的臉龐,那些乾燥的野草在灶膛內盡情地燃燒,發出的輕響宛如是誰在哼唱一首歡快的童謠。

夏秋之際的傍晚,父親常將一些乾草及帶土的草皮堆成小丘焚燒,這便是農人們精心製作的“火糞”,是一種極好的農家肥。而我所痴迷的是,它們在暮靄裏氤氲着一縷長長的青煙,連同屋頂煙囱裏升騰而出的裊裊炊煙,多年以後已填充成了我岑寂的心靈底片上温暖而蒼茫的背景。

青草的心總隱隱地透着火熱與真摯,每一次凝神回眸與俯身諦聽,你的心房皆會有些許熱切的感應,於是斑駁的心事不再輕易飄散或漫漶。

【2】

很多時候,我都在悠悠地揣度,一粒青草的種子究竟是怎樣被風捲起,或由某隻鳥銜來,然後在泥土裏悄悄生根發芽,歡快地吮吸着大自然的雨露拔節生長,直到佔據一個人的家園一隅,以及他的某段人生記憶。

生性安土重遷,可這些年為了生計或理想疲於奔波,我開始慢慢靜下心來選擇異地而居。這個秋季回到故鄉,當我經過先前曾住了十餘載的舊居時,記憶遂如故園的青草一樣漸次豐盈起來。偌大的院落絕對是青草的海洋,已看不見丁點兒水泥地。起先,地面上僅有三五個破損的洞口,它們最早就是從那裏鑽出,再匍匐前進、伸展遊走,最後簡直就是貼着地面開始了肆意地奔跑,優雅的姿態迅速蔓延到它能觸及的每個角落,也包括我幾近荒蕪的心田。微風拂過,葳蕤而青葱的野草搖曳着何其相似的舞姿,宛如生命中那些輕盈透亮的時光。

或許,人生也是由一些相似的片段組成吧,只是許多時候,我們都未曾去留意那條隱形的“連接線”。家是愛的城堡,房子是家的温情載體。光陰的羽翼輕輕打開,我彷彿看到三十多年前我的祖父綻放在汗水中的微笑。那個時候,他唯一的兒子就要結婚了,為了籌築新居,他輾轉於鄰市某鎮莽莽的大山之中,給人家伐了數月的.木材,最後的薪水就是滿滿一大板車可以用來蓋房的木料。至於砌牆用的土磚,則完全是祖父利用家裏的老黃牛與石磙完成的傑作。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我想我年輕的父母住在這樣的新房裏,一定會感到無比的温馨和浪漫。

而若干年後,在我多趣的童年王國裏,那土牆縫中滋生的青草繁茂了一載又一載,它們就這樣在葱鬱中見證了太多往事的滄桑與甜蜜。於大地上頑強生長的青草,總會讓我聯想到親情血脈的承接與延續,它們在陽光下縱情奔跑的姿態是如此驚人的相似。

我廿五歲結婚的那年,父親傾其所有給我蓋了一幢樓房。為了節省開支和增加經濟來源,父親跟在建築工人後面做泥工、刷油漆、裝水電,後來就這樣一直做了下來,多年後的父親竟然成了鎮上頗有名氣、業務繁忙的水電工師傅。生活的壓力迫使父親實現了人生的跳躍,一如故園裏那些在風中欲奔的青草一樣,一路承載了我生命中的許多幸福與疼痛。

光陰如水流淌,每一株草都奔向遠方,故園的青草分明是在穿越一條隱祕的時空隧道。如今的我也成了一個父親,相同的責任讓我愈發地體會到肩負的神聖與艱辛,猶記我下定決心選擇異地買房的初衷,即是讓孩子有一個更好的就學和生活的環境。新居裝修完工的那段日子,我喜歡坐在夕陽下微笑,疲累而舒心着,在秋風漸起的影像裏,甚覺自己亦如一株纖細而無比滿足的野草。

只是我一直未曾找到那種暢快奔跑的愜意,及至某一天,我在小區的花壇裏瞥見那些久違而熟悉的青草的身影,那一刻,在城市的鋼筋水泥包圍之中,它們舒展着從容與悠閒,正緊貼着綠蔭下那寸高貴的泥土恣意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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