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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蓉詩集作品精選

席慕蓉詩集作品精選

1、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邊。

2、讓我與你握別,再輕輕抽出我的手/華年從此停頓,熱淚在心中匯成河流/是那樣萬般無奈的凝視,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就把祝福別在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3、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當你走近,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4、我相信,滿樹的花朵,只源於冰雪中的一粒種子/我相信,三百篇詩,反覆述説着的也就只是/年少時沒能説出的,那一個字。

5、故鄉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總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故鄉的面貌,卻是一種模糊的悵望/彷彿霧裏的,揮手別離/離別後,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永不老去。

6、明明知道你已為我跋涉千里/卻又覺得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好像你我才初相遇。

7、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卻忽然忘了是怎麼樣的一個開始/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8、遂翻開那發黃的扉頁/命運將它裝訂得極為拙劣/含着淚,我一讀再讀/卻不得不承認,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9、在綠樹白花的籬前/曾那樣輕易地揮手道別/而滄桑了二十年後/我們的魂魄卻夜夜歸來/微風拂過時/便化作滿園的鬱香。

10、那辜負了的,豈僅是遲遲的春日/那忘記了的,又豈僅是你我的面容/那奔騰着向眼前湧來的,是塵封的日,塵封的夜,塵封的華年和秋草/那低首斂眉徐徐退去的,是無聲的歌,無字的詩稿。

11、今生將不再見你,只為,再見的,已不是你/心中的你已永不再現,再現的,只是些滄桑的,日月和流年。

12、如果雨之後還要雨,如果憂傷之後仍是憂傷/請讓我從容面對這別離之後的別離/微笑地繼續去尋找/一個不可能再出現的你。

13、你,若曾是江南採蓮的女子/我,必是你皓腕下錯過的那朵/你,若曾是逃學的頑童/我,必是從你袋中掉下的那顆嶄新的彈珠/在路旁的草叢中,目送你毫不知情地遠去。

14、如果,能在開滿了梔子花的山坡上,與你相遇/如果,能深深地愛過一次再別離/那麼,再長久的一生,不也就只是,就只是/回首時,那短短的一瞬。

15、無論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輕的你只如雲影掠過/而你微笑的面容極淺極淡/逐漸隱沒在日落後的羣嵐。

成長的痕跡

——席慕容

也許事情總是不一定能如人意的。可是,我總是在想,只要給我一段美好的回憶也就夠了。哪怕只有一天,一個晚上,也就應該知足了。

很多願望,我想要的,上蒼都給了我,很快或者很慢地,我都一一地接到了。而我對青春的美的渴望,雖然好象一直沒有得到,可是走着走着,回過頭一看,好象又都已經過去了。有幾次,當時並沒能馬上感覺到,可是,也很有幾次,我心裏猛然醒悟:原來,這就是青春!

那一個夏天,我快十八歲了,和大學的同學們橫橫貫公路去寫生,住在天祥。夏日的山綠得逼人,有一個下午,我和三個男同學一時興起,不去和別的同學寫生,卻什麼也不帶,往一座被我們端詳了很多天的高山上爬去。那是一座非常清秀的山,被眾山環繞,隱隱然有一種王者的氣質。

而當我們經過一個多小時累人的攀爬,終於到了一處長滿了芳草的斜坡時,天已經慢慢暗下來了。面對着眼前起伏的峯巒,身後一片挺秀斜斜地延展上去的草原,風從下面的山谷裏吹上來,我們驚訝地發現,在這高山上,在這長滿了荒草的高山上,竟然四處盛開着潔白的百合花。

而在那一刻,我心裏開始感到一種緩慢的痛苦,好象有聲音在我耳旁,很冷酷地告訴我:你只能有這一剎那而已。在這以前,你沒料到你會有,在這之後,你會忘掉你曾有。百合花才是完完全全屬於這裏的,而你只不過是一個過客,必得走,必得離開。不能象百合一樣,永遠在這座山巒上生長、盛開。

黃昏時的山巒有一種温柔而又悽愴的美麗,而我心何所歸屬?三個男孩子躺在我身後的草坡上,大聲地唱着一些流行的歌曲,荒腔走板地,一面唱一面笑。青春原該是這樣快樂無憂的,而我,我為什麼不能和他們一樣呢?為什麼卻怔怔地站在這裏,對這些在我眼前盛開着的山百合懷着那樣一份忌妒的心思呢?

是懷着那樣一份強烈的忌妒,我叫一位男同學替我採下一大把純白的百合,我把它們緊緊地抱在懷裏,帶下山去。

可是,沒有用,真的沒有用。正如那聲音所告訴我的一樣,我仍然無法把握住那些逝去的時刻。而那些被我摘下的百合雖然很快地都凋謝了,可是,在我每次回想起來的時候,它們卻總是依舊長在那有着淡淡的斜陽的高山上,盛開着,清純而又潔白,在灰綠色的暮靄裏,對我展現出一種永不改變和永遠無法融及的美麗。

那一輪月

因此,在那個晚上,當月亮照進那古老的山林裏的時候,我必也曾深深地感動過吧。

當時那樣的年輕,總以為這些時刻是本來就會出現的,是我該享有的,心裏的感動只是因為它們出奇的美麗而已。卻一點也沒想到,能有那樣的一個晚上,能在初春的季節來到那樣高的一座山上,能有那樣一大片鬱郁蒼蒼的林木,能有那樣一整夜清清朗朗的月光,實在是一種人間稀有的遇合,一場永不會再重現的夢境。

那天晚上,站在那條曲折的山徑前的時候,我剛剛二十歲,月亮剛剛從山邊升起。

那是怎樣的一輪月啊!

在它還沒出現的時候,世界一片陰暗,小徑顯得幽深可怕,我幾乎沒有勇氣舉步。而當月亮從山後升起來的時候,就在那一剎那之間,所有的事與物都和月亮一樣,對我發出一種如水般清明透亮的光澤,我的心也在那剎那之間,變得飽滿、快樂和安詳。

幸福有時候就只是一種非常單純的感覺而且。在那一夜,當我順着那一條長滿了羊齒植物的小徑,緩緩地往山上走去的時候,也許是因為路的迂迴,也許是因為心中的快樂,竟然一點也不覺得攀爬的辛苦和費力。

走到一塊林木稍微稀疏的空地上,剛好有幾塊大石頭可以讓我們坐下來休息一下,當我抬頭仰望天空的時候,只覺得那些樹怎麼長得那樣直,那樣高。月光在那樣清朗的天空上如水銀般直瀉下來,把我整個人都浸在月光裏,覺得心也變得透明起來了。青春真如醇酒,似乎都在那夜被我一飲而盡,薰然而又芬芳。

那是怎樣的一種青春啊!

而並不是夜夜都能有那樣一輪滿月的,也並不是人人都能遇到那樣的一輪滿月的。青春的美麗與珍貴,就在於它的無邪與無瑕在於它的可遇而不可求,在於它的永不重回。

而今日的我,在悵然回顧時的我,對造物的安排,除了驚訝與讚歎之外,還有—份在年輕的日子裏所沒能察覺到的,一份深深的信服與感激。

八里渡船頭

説不上來是為了什麼。每一次,在眼前的工作越積越多的時候,在又忙又累地拼過一陣子以後,或者,在心裏若有所失的時候;我就很想一個人再去一次淡水。

只想去走一趟那條長長窄窄的老街,想去坐一趟渡船,再渡一次,渡我到對岸。

對岸就是那個古舊的地方,那個很早很早的時候就有的地方,那個有着一個很樸拙和温柔的名字的地方棗八里渡船頭。

在這世界上,很多事與物都會改變,而且改變得很快,改變得很大,因此,我已經開始提防起來了。每次在碰到那樣的時刻的時候,心裏就早已築起一座厚厚的牆,把最柔弱的一處保護起來,竭力使自己不要受傷。幾次之後.牆越築越厚,在日子久了以後,竟然會忘了在自己的心中,曾經有過一處不能碰觸的弱點了。

可是,當有一次,不能置信的一次,在面對着經過那麼多年,仍然堅持着,怎樣也不肯改變,並且依然如年輕時那樣對我微笑,愛憐地俯視着我的那一座山巒時,我心中最柔弱的那一點忽然甦醒了,並已以驚人的速度膨脹了起來。

那是一個初冬的下午。好多年沒有來了,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之下,我坐上了渡船。心用本來是很煩躁的,因為要應付那麼多陌生的人,要説出那麼多客套的話,那樣地勉強和不情願。可是,當我走到淡水港邊那個古舊的碼頭前時,忽然覺得有些什麼東西似曾相識,有些什麼非常安靜的氣氛進入我心中,使得我整個人也逐漸地安靜了下來。

上了船以後,船慢慢往對岸過去。海風就一直吹着我的臉和我的衣裳,海島從船頭掠過。我靜靜地凝視着對岸的觀音山,那對我逼近的山色,忽而碧綠,忽而灰藍,忽而淡紫,而每一種變化與每一種顏色都似曾相識。

是了!那就是一直縈繞在我心中的那種記憶和那種顏色。無法敍述、無法描繪也無人能相信的那種心事,還有,還有那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有的那種憂傷。

隔了那麼多年,重來過渡,憂傷竟然仍然在那裏。在暮色蒼茫的渡口前,在靜靜地俯視着我的山巒之間,憂傷竟然仍然在那裏等待着我。而那一剎那,我心裏最柔弱的那一部份終於被觸痛了,傷口來新裂開,熱血迸出,淚如泉湧。

原來,原來世間一切都可傷人。改變可以傷人,不變卻也可以傷人。所有的一切都要怪那顆固執的怎樣也不肯忘記的心。

原來,年輕的時候感覺到的那種不捨,那種對造物安排的無奈,在二十年後,竟然又重新而且非常強烈地來到心中。儘管周遭有些事物確然已經改變了,儘管官許多線索與痕跡都已經消失了,卻仍然有些不變的見證還堅持地存在着。那就是迎面而來高高聳立的觀音山,和陡削狹窄長長地延伸到海中的棗八里渡船頭。

從此,這一處地方就變成了我的一種隱祕的疼痛,也因而更變成了一種隱祕的安慰。每當我想逃離永遠堆積在眼前的工作的時候,每當我心裏覺得非常疲倦的時候,我就很想一個人再去一次淡水。

想去走一趟那條長長窄窄的老街,想去向坐一趟渡船,再渡一次,渡我到對岸。

渡我到我的對岸。

在南下的.火車上

有時候,對事物起了珍惜之心,常常只是因為一個念頭而已,這個念頭就是:棗這是我一生中僅有的一次,僅有的一件。

然後,所有的愛戀與疼惜就都從此而生,一發而不可遏止了。而無論求得到或者求不到,總會有憂傷與怨恨,生活因此就開始變得艱難與複雜起來。

而現在,坐在南下的火車上,看窗外風景一段一段的過去,我才忽然發現,我一生中僅有的一次又豈只是一些零碎的事與物而已呢?

我自己的生命,我自己的一生,也是我只能擁有一次的,也是我僅有的一件啊!

那麼,一切來的,都會過去,一切過去的,將永不會再回來,是我這僅有的一生中,僅有的一條定律了。

那麼,既然是這樣,我又何必對某些事戀戀不捨,對某些人念念不忘呢?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在相見時仍會狂喜,在離別後仍會憂傷呢?

既然沒有一段永遠停駐的時間,沒有一個永遠不變的空間,我就好象一個沒有起點沒有終點的流浪者,我又有什麼能力去搜集那些我珍愛的事物呢?蒐集來了以後,又能放在哪裏呢?

而現在,坐在南下的火車上,手不停筆的我,又為的是什麼呢?

我一直覺得,世間的一切都早有安排,只是,時機沒到時,你就不能領會,而到了能夠讓你領會的那一剎那,就是你的緣份了。

有緣的人,總是在花好月圓的時候相遇,在剛好的時間裏明白應該明白的事,不多也不少,不早也不遲,才能在剛好的時刻裏説出剛好的話,結成剛好的姻緣。

而無緣的人,就總是要彼此錯過了。若真的能就此錯過的話倒也罷了,因為那樣的話,就如同兩個一世也沒能相逢的陌生人一樣,既然不相知,也就沒有得失,也就不會有傷痕,更不會有無緣的遺憾了。

遺憾的是那種事後才能明白的“緣”。總是在“互相錯過”的場合裏發生。總是在擦身而過之後,才發現,你曾經對我説了一些我盼望已久的話語,可是,在你説話的時候,我為什麼聽不懂呢?而當我回過頭來在人羣中慌亂地重導你時,你為什麼又消失不見了呢?

年輕時的你我已是不可再尋的了,人生竟然是一場有規律的陰錯陽差。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一種成長的痕跡,撫之悵然,但卻無處追尋。只能在一段一段過去的時光裏,品味着一段又一段不同的滄桑。可笑的是,明知道演出的應該是一場悲劇,卻偏偏還要認為,在盈眶的熱淚之中仍然含有一種甜蜜的憂傷。

這必然是上蒼給予所有無緣的人的一種補償吧。生活因此才能繼續下去,才會有那麼多同樣的故事在幾千年之中不斷地上演,而在那些無緣的人的心裏,才會常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模糊的愁思吧。

此刻,坐在南下的火車上,窗外的天已經暗下來了。車廂裏亮起燈來,旅客很少,因而這一節車廂顯得特別的清潔和安靜。我從車窗望出去,外面的田野是漆黑的,因此,車窗象是一面暗色的鏡子,照出了我流淚的容顏。

在這面突然出現的鏡子前,我才發現:原來不管我怎樣熱愛我的生活,不管我怎樣惋惜與你的錯過,不管我怎樣努力地要重尋那些成長的痕跡;所有的時刻仍然都要過去。在一切痛苦與歡樂之下,生命仍然要靜靜地流逝,永不再重回。

也許,在好多年以後,我唯一能記得的,就是在這列南下的火車上,在這面暗色的鏡前,我頰上的淚珠所給我的那種有點温熱又有點冰冽的感覺了吧。

席慕蓉詩集

卷一 七里香

在那樣古老的歲月裏

也曾有過同樣的故事

那彈箜篌的女子也是十六歲嗎

還是説 今夜的我

就是那是女子

七里香

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

浪潮卻渴望重回土地

在綠樹白花的籬前

曾那樣輕易地揮手道別

而滄桑的二十年後

我們的魂魄卻夜夜歸來

微風拂過時

便化作滿園的鬱香

成熟

童年的夢幻褪色了

不再是 只願做一隻

長了翅膀的小精靈

有月亮的晚上

倚在窗前的

是漸呈修長的雙手

將火熱的頰貼在石欄上

在古長春藤的蔭裏

有螢火在遊

不再寫流水帳似的日記

換成了密密的

模糊的字跡

在一頁頁深藍淺藍的淚痕裏

有着誰都不知道的語句

一棵開花的樹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古相思曲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暮與朝

——古樂府

在那樣古老的歲月裏

也曾有過同樣的故事

那彈箜篌的女子也是十六歲嗎

還是説 今夜的我

就是那個女子

就是幾千年來彈着箜篌等待着的

那一個温柔謙卑的靈魂

就是在鶯花爛漫時蹉跎着哭泣的

那同一個人

那麼 就算我流淚了也別笑我軟弱

多少個朝代的女子唱着同樣的歌

在開滿了玉蘭的樹下曾有過

多少次的別離

而在這温暖的春夜裏啊

有多少美麗的聲音曾唱過古相思曲

渡口

讓我與你握別

再輕輕抽出我的手

知道思念從此生根

浮雲白日 山川莊嚴温柔

讓我與你握別

再輕輕抽出我的手

年華從此停頓

熱淚在心中匯成河流

是那樣萬般無奈的凝視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

就把祝福別在襟上吧

而明日

明日又隔天涯

祈禱詞

我知道這世界不是絕對的好

我也知道它有離別 有衰老

然而我只有一次的機會

上主啊 請俯聽我的祈禱

請給我一個長長的夏季

給我一段無瑕的回憶

給我一顆温柔的心

給我一份潔白的戀情

我只能來這世上一次 所以

請再給我一個美麗的名字

好讓他能在夜裏低喚我

在奔馳的歲月裏

永遠記得我們曾經相愛的事

異域

於是 夜來了

敲打着我十一月的窗

從南國的馨香中醒來

從回家的夢裏醒來

布魯塞爾的燈火輝煌

我孤獨地投身在人羣中

人羣投我以孤獨

細雨霏霏 不是我的淚

窗外蕭蕭落木

卷二 千年的願望

總希望

二十歲的那個月夜

能再回來

再重新活那麼一次

千年的願望

總希望

二十歲的那個月夜

能再回來

再重新活那麼一次

然而

商時風

唐時雨

多少枝花

多少個閒情的少女

想她們在玉階上轉回以後

也只能枉然地剪下玫瑰

插入瓶中

山月

我曾踏月而來

只因你在山中

山風拂發 拂頸 拂裸露的肩膀

而月光衣我以華裳

月光衣我以華裳

林間有新綠似我青春模樣

青春透明如醇酒 可飲 可盡 可別離

但終我倆多少物換星移的韶華

卻總不能將它忘記

更不能忘記的是那一輪月

照了長城 照了洞庭 而又在那夜 照進山林

從此 悲哀粉碎

化做無數的音容笑貌

在四月的夜裏 襲我以鬱香

襲我以次次春回的悵惘

回首

一直在盼望着一段美麗的愛

所以我毫不猶疑地將你捨棄

流浪的途中我不斷尋覓

卻沒料到 回首之時

年輕的你 從未稍離

從未稍離的你在我心中

春天來時便反覆地吟唱

那濱江路上的灰沙炎日

那麗水街前的一地月光

那清晨園中為誰摘下的茉莉

那渡船頭上風裏翻飛的裙裳

在風裏翻飛 然後紛紛墜落

歲月深埋在土中便成琥珀

在灰色的黎明前我悵然回顧

親愛的朋友啊

難道鳥必要自焚才能成為鳳凰

難道青春必要愚昧

愛 必得憂傷

給你的歌

我愛你只因歲月如梭

永不停留 永不回頭

才能編織出華麗的面容啊

不露一絲褪色的悲愁

我愛你只因你已遠去

不再出現 不復記憶

才能掀起層層結痂的心啊

在無星無月的夜裏

一層是一種掙扎

一層是一次蜕變

而在驀然回首的痛楚裏

亭亭出現的是你我的華年

邂逅

你把憂傷畫在眼角

我將流浪抹在額頭

你用思念添幾縷白髮

我讓歲月雕刻我憔悴的手

然後在街角我們擦身而過

漠然地不再相識

親愛的朋友

請別錯怪那韶光改人容顏

我們自己才是那個化裝師

暮色

在一個年輕的夜裏

聽過一首歌

清洌纏綿

如山風拂過百合

再渴望時卻聲息寂滅

不見蹤跡 亦無來處

空留那月光沁人肌膚

而在二十年後的一個黃昏裏

有什麼是與那夜相似

竟爾使那旋律翩然來臨

山鳴谷應 直逼我心

回顧所來徑啊

蒼蒼橫着的翠微

這半生的坎坷啊

在暮色中竟化為甜蜜的熱淚

月桂樹的願望

我為什麼還要愛你呢

海已經漫上來了

漫過我生命的沙灘

而又退得那樣急

把青春一卷而去

把青春一卷而去

灑下滿天的星斗

山依舊 樹依舊

我腳下已不是昨日的水流

風清 雲淡

野百合散開在黃昏的山巔

有誰在月光下變成桂樹

可以逃過夜夜的思念

標籤: 精選 席慕蓉 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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