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易冷張小嫻的散文

一、

那些年，她很喜歡讀張小嫻的文字，她還記得，張小嫻説過，天長地久，本來便是一支哀歌。彼時，她並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深意，直至許多年以後，愛情的味道，漸漸隨風而逝，她才突然想起張小嫻説過的那句話。原來天長地久，真的是有期限的，若錯過了期限，那便是一支永不再來的哀歌。而她的經歷，與書中男女主角的經歷是何其相似。

淺夏的風，在她的眼裏，曾經是那麼温婉輕盈。那些年，淺夏微藍，有團團簇簇的潔白槐花在空氣中妖嬈，而最初的愛情，便是這般純淨而素白地綻放了。那些年的日子，青澀而美好，她總是穿上一襲雪白的紗裙，在芳菲而令人感覺驚豔的槐花樹下，等着他經過。

那年她尚不知曉，最初的心動、最初的愛情是那樣的美麗入心，她只是懷揣着一個羞澀的祕密，在他每天都必須經過的槐花樹下等待。那時候，她並不覺得難為情，只是覺得每天等他經過，是她生活中最快樂的事情，彷彿多看他幾眼，心裏就充滿着無比的歡喜。她還記得，那些等待的日子，她心裏的愛如同樹上的槐花那般，隨風漫舞，那姿態，無比曼妙，也無比純粹和真實。

終於有一天，他彷彿發現了她的祕密，回頭對着她一笑。而那一笑，便豐盈了她年少的夢。之後的日子，他們的交集亦是寥寥可數，可她曾經傻到緊緊地跟着他的步伐前行。他喜歡畫畫，她便也去學畫畫；他喜歡拉小提琴，她便也跟着學拉小提琴；他喜歡在夕陽之下讀書，她便隔着一小段的距離，心不在焉地跟着讀書，只是那時，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讀書，還是在欣賞着夕陽之下他的側影？而多年以後，她發現暗戀過他的這些所有的小祕密，都是她最甜美的青春，讓她為之眷戀，卻再也無法尋覓。

二、

她年少時的暗戀，隨着時日的流逝而漸漸消失。正如張小嫻所説，人長大了，是會變心的。那些暗戀，不過就是青春時光裏的小小插曲。十六歲的時光、十六歲的暗戀，慢慢就擱淺在匆匆的光陰裏，而那份曾經如蓮幽幽的愛情味道，也隨着季節的風漸漸飄遠。她甚至在偶爾想起時，已經淡忘了他的模樣，但她還記得他的名字叫文。或許，那時暗戀他只是一種青春時期的痴傻，已經被流逝的時光掩埋了，而僅僅只剩下一個未曾忘卻的名字。

直到八年以後，他們在同學聚會上重逢，那些曾經曼妙的回憶，才一點一滴地回到她的心頭。她不禁淺淺而笑，年少時的自己多麼傻氣，她記不起自己那時愛着他什麼，而現在，她愛着的是另一個人。可那個叫南的人，心裏卻沒有她。即便如此，她依舊心甘情願地等待着他的.召喚，等待着當他的後備。

於此時的她而言，青春的夢已經飄得很遙遠了，她能感受到重逢之後的文對自己一往情深，可是她沒有辦法再像十六歲那年那般愛他了，那份暗戀的心動亦早已無跡可尋，此一刻回想起來，她會覺得當年的自己真是傻氣，可是這時，文卻義無反顧地戀上了她。他甚至感受得到，她愛着另一個人，因為她總是那麼不在乎他的感受，因為他們在一起時，她總是那麼心不在焉，可是他卻固執地守在她的身邊，等着她接受自己的愛。

有時，她會想，怎麼時間總是不對的呢？相遇時，她愛着他，而他卻並不知道；八年後重逢，她愛上了別人，而他才開始愛上了她。她的心裏異常糾結，自己給別人當後備，而文，他卻給自己當後備。不過文對她真的很好，體貼入微，痴心等待，哪怕知道她的心裏住着別人，他也依然追隨着她，不離不棄。

有時候，她和文走在黃昏裏，滿心都覺得意興闌珊，要是早些重逢，或許，他們就很能幸福地走到一起了，可現在，晚了，她無法把文放進心裏，更無法讓文代替南的位置，但她卻任由文守在她的身邊，因為她需要文對她的安慰，她在南那裏受了委屈，更需要有一個她信任的人聽她傾訴，甚至讓她發泄。而文，剛好充當了這樣的一個角色。

三、

那天亦是初夏，路旁的槐花悠悠飄落，空氣中滿是淡雅的馨香，一如多年前的夏天。而她滿心悽酸，淚水差點就忍不住要落下來。她想不明白，愛上一個人，為什麼就這樣艱難？這天是她的生日，南原本答應陪她慶祝，可他臨時又失約了。她分明知道，南為的是另一個女子，可她不甘心，她走到南的家門前，傻傻地等待，直到看見南帶着那一位女子走進南的家門，她才忍不住流下了苦澀的淚。

而文卻在黑暗裏走到她的身邊，擁着她，替她抹去淚水，柔聲説：“回家吧，我替你慶祝生日。”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在痴傻地等着南，而文，一直跟在她的身後，想要帶她回家。她撲在文的懷裏失聲痛哭，彼時，她在文的身上看見了自己，她有些同情文，可是她卻無法抑制自己的痛苦，她任性地説：“可惜，你不是他……我只想和他在一起，而不是你！”

當她説完那些無情的話語，她分明看見文的臉上寫滿了痛苦，眼裏裝滿了憂傷，可是，文依舊牽着她的手，哄着她回家。那晚，文陪着她，她又哭又鬧，極盡所能地折騰着文，甚至不時用尖酸的話刺激文，彷彿那樣，她才能抵消在南那裏受到的委屈，她才不至於太過難受。她也曾後悔，也曾跟文道歉，可是沒過多久，她又故態復萌，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反正她知道，不管她怎樣傷害文，不管她怎樣任性，文會永遠追隨着她，會永遠帶她回家。

文的心在滴着血，可是他卻無法放開她的手，有時他會想，是不是因為太容易得到，所以她才不在意？每次看到她和自己在一起，她想着的卻是別人，他就覺得悲傷和難過，但他仍然愛着她，心疼着她，憐惜着她。那時他以為，總有一天，自己會感動她。

她生日的那一天，西餐廳正好放着一首叫《煙花易冷》的歌，文一邊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樣，一邊跟着歌曲陷進了深思，煙花易冷，人事易分，她怎麼就不肯給自己多一分的珍惜？而自己，是否會一直堅持下去，等到她的愛？

那一夜，文深深地凝望着她，一語雙關地説：“煙花易冷，人事易分，你會珍惜我的愛麼？”她依舊不以為然，她告訴文，她喜歡看張小嫻的文字，她特別喜歡那一句——每一片良辰美景，都會有盡頭的。她目光朦朧，幽幽地説：“可惜，和你在一起的時光不是良辰美景，若是，那一定永無盡頭……”

彼時，她沉浸在自己傷情的經歷中，卻絲毫也沒察覺到，文也和她一樣，愛得悲傷而絕望。

四、

時光依舊是不緊不慢地流轉，她依舊帶着一顆痴情的心等着當愛情的後備，而她相信，文會一直等着當她的後備。

那是槐花落盡的時節，南帶着滿臉的幸福告訴她，説自己即將和心儀已久的女子走進婚姻的殿堂，讓她忘記他。那一刻，彷彿是晴天霹靂，她明明知道自己犯賤，她明明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可是她依然聲淚俱下地懇求南不要拋棄自己。但無論她怎樣哀求，南還是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了。

痛定思痛以後，她才明白，南從來沒把她放在心上，他只是把她傷得體無完膚，讓她愛得千瘡百孔。彼時，她意識到，自己也把文傷得千瘡百孔。她望着鋪滿在地上的槐花瓣，不禁百感交集，她想起了遙遠的青春，想起了暗戀文的那些日子，彷彿往昔的美好，就在這一瞬間逐漸清晰起來。她怎麼一直那樣任性地忽略了深愛着自己的文？她怎麼從來就沒有珍惜過他？那麼遠的往事，彷彿近在咫尺，她終於決定，接受一直在等着她的文。

作出決定的那一刻，她突然醒悟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和文聯繫了，但她有信心，他一定會在原地等着她。當她看見文的時候，她才明白，有些傷害，永遠無可挽回。當她醒悟昔日和文在一起的時光，其實就是她的良辰美景時，文對她的愛卻已經走到了盡頭。文的臉上佈滿了歉意，他温文依舊，但神色卻有着一絲絲可怕的疏離，他的眼中，也已經沒有了昔日的温情和寵溺。他告訴她説，他的身邊已經有了別的女子。他還告訴她，過盡了千帆，他一直等不來她的回頭，於是在受盡愛的傷害以後，選擇了放棄。

她欲哭無淚，卻明白，覆水難收，她錯過了屬於她的愛。她走進自己的車廂裏，聽見收音機剛好在播放着《煙花易冷》，她的淚，終於湧出眼眶。煙花易冷，人事易分，她的心，已成孤城。她一直沒有珍惜他的愛，她甚至任性地、毫不留情地踐踏他的尊嚴，把他的愛和耐心都耗盡了。一切的苦果，都是她咎由自取。

此時此刻，她終於徹底明白了那句話——每一片良辰美景，都會有盡頭的。是的，文給她的良辰美景，已到盡頭。無論她怎樣痛徹心扉，文再也不會追隨着她，更不會像以往那般帶她回家。

遇見的時間太早，重逢的時間太遲，想愛的時候，愛已飄遠。她突然記起張小嫻説過的話：不要揮霍愛情，愛是會耗盡的。她還記得，張小嫻寫的某個故事中，有位女主角叫關雅瑤，有着和她一樣的經歷。那時，她以為那只是故事；如今，她才體會到，每一個故事，其實就是人生，其實就是由真實的生活堆積而成的。

她已經把他的愛耗盡了。她的淚，落在凋零的槐花瓣上。如果可以重來，她一定不讓愛錯過，她一定會用心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