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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我恐怕是核桃命,要“砸”着吃

賈平凹:我恐怕是核桃命,要“砸”着吃

引導語:在日前北京師範大學首任駐校作家賈平凹入校儀式暨“從《廢都》到《帶燈》 ——賈平凹創作回顧研討會”現場,賈平凹談論自己“我恐怕是核桃命”,談論莫言,我們來看一下。

賈平凹:我恐怕是核桃命,要“砸”着吃

莫言是我非常敬慕的一個作家,莫言的作品我也都看過,有時候覺得人家怎麼寫這麼好,咱就寫不出來呢?確實產生過現在説的“嫉妒羨慕恨” ,但恨是恨我自己怎麼寫不出來。可以説這幾十年裏,大家對我的創作一直關注,也批評評論過,我的成長髮展與大家有直接關係,而且自己的每一部作品出版,或者肯定或者批評,到現在這個年齡,我覺得都是自己的一份財富了。對我作品的認可、肯定,那是在賽跑的時候給我喊加油的,增加信心和力量。當然批評我也是恨鐵不成鋼,後來我越來越充分理解這一點。我之所以寫了幾十年,老了還在寫,動力很多,其中有一種動力就是來自這兩個方面的力量:一方面人家説你好,人都是“人來瘋” ,一説好咱就得表現,一説不好就又不服,想證明一下,就是這兩種力量。

自己在年輕的時候不自信,喜歡聽好話,受到批評往往就灰心喪氣了。就像掐芽子似的,正長芽子的時候你不敢掐它,一旦掐了,它當然還可以長,從旁邊再憋一個芽子出來,但往往是得好長時間才能憋出來。所以年輕時候,由於經歷的事少,經常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即使開批評我的會,全部是批評,我那時候才二十來歲,批評家們批評,我覺得這下完了,以後再寫不成東西了。

到了中年以後我才知道作品受到關注、能獲得各方面的意見是特別重要的。我經常説創作就像煉丹一樣,要把丹煉成,需要陰陽相濟,水火相濟。我記得母親在世的時候,有一天我在看書,那時房子小,母親就坐在旁邊。那書上説劉邦出生的時候是龍變的,他媽做夢夢到了龍纏身。劉備出生的時候,他媽媽夢見星星鑽懷裏了。我就問我母親生我的時候做過啥夢,我母親説做過夢,夢見的是一個樹上接滿了核桃,我當時很失望,想着人家都是夢到龍啊、鳳啊的,我母親卻夢到了結核桃。後來受到好多批判的時候,我想我這個命啊恐怕就是核桃命,要“砸”着吃,你不砸,核桃仁出不來。後來作品受到關注爭議,基本每一部作品出來都沒有都説好或者都説不好的,兩方面意見都有,就像吃核桃一樣,就是要砸着吃。所以後來我覺着,對作品説好的,或者説不好的,反正是説得有意思的,能夠對創作有啟發的,我都非常歡迎。尤其到後來特別重視這方面。

開始寫作的時候自己很年輕,二十出頭,一傢伙寫到現在,寫成了老漢。但是長期的寫作以來,如果説是潛心寫作,平心而論問心無愧,因為五十年代的時候寫作就是這樣,自己一直寫到現在,也幹不成別的啥事情,雖然自己關心社會的千變萬化,但這幾十年很少涉及到各種是是非非,很少發過言,交際、交往、活動這方面已經退化了,不會了。才氣不足還是影響自己作品的進展,這不是矯情話,越寫到後面,越接近六十歲,這種感受越強烈。

開這個會,自己回去再琢磨琢磨,雖然大家説了很多好話,回去以後把大家的發言再好好思考,以後怎麼創作,怎麼更精湛,我要好好斟酌斟酌。拿我自己來講,感覺自己還有創作激情,還老有創作慾望,我覺得不管寫得好不好,還能寫。所以我説這次會給我的一個重大意義就是從這個角度來談的。實際上按我心裏講,我不願意開創作總結性的會,比如一個人創作多少年,這其實對生命不利。這次雖然也是針對我創作的情況來談,我覺得對我以後的創作有很多啟發。從心裏説,過去沒有你們在那裏,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我自己。寫了這麼多年,也可以説是你們誇出來的,也可以説是你們“砸”出來的,也可以説是你們“罵”出來的,也可以説是你們“逼”出來的。創作上,人都是有惰性的,為了“人來瘋” ,為了證明自己,才不停地在弄這個事情。一旦都不説了,他也沒勁了,也就不寫了。所以以後如果自己再寫作品,還得仰仗各位,在你們關注更矯健的馬兒在草原上跑的時候,不要忘了一個老牛還在激烈地拉犁。

雲 雀

 賈平凹

小的.時候,我眼見過一個奇妙的現象,便不敢忘去,一直到現在,我已是垂暮之年了,但仍還百思不得其解呢。

我們的隔壁,是住着一位老頭兒的.他極能養鳥,門前的木架上,吊下各式各樣的鳥籠:裏邊住着雲雀,綠嘴,畫眉,黃鸝兒……盡是些可憐可愛的生靈兒。整天整天裏,我們就守在那鳥籠下,聽着它們鳴叫。叫聲很是好聽,尤其那隻雲雀,像唱歌一樣,打老遠就能聽見,使人禁不住要打一個麻酥酥的顫兒了。

時間一長,那雲雀聲就不比以前那麼脆了。老頭兒便給它吃最好的谷,喝最清的水,稍不鳴叫,就萬般逗弄,於是它就又叫起來了。但它叫起來的時候,總是在籠裏不能安寧,左一撞,右一碰的,常常把黃黃的小嘴從籠格里擠出來,盯着高高的雲天,叫得越發啞了。

“它唱得太疲勞了。”我們都這麼説,便去給老頭兒建議,不要逗弄它了吧。但是,每每黎明的時候,它就又叫起來了,而且每個黎明都叫。我們爬起來,從窗口裏看去,天剛剛發亮,雲升得很高很高,老頭兒並沒有起牀呢。於此才明白別人不逗弄它,它還是每天要叫的。依然嘴擠在籠格外邊,翅膀撲閃着,竟有幾根絨絨的羽毛掉了下來。

“它在練嗓子嗎?”妹妹説。

“不,它那嗓子已經啞了。”我説。

“那它為什麼還要唱呢?”

“誰知道呢?你聽,它是在唱一支憂鬱的歌嗎?”

細細聽起來,果然那叫聲充滿了憂鬱;那往日裏悠悠然的叫聲原來是痛苦的呼喊呢?!

“是它肚子飢了,渴了吧?”妹妹又説。

我們跑過去,要給它添些食兒,卻看見籠裏,滿滿地放着一盤黃谷,一盤清水。這便又使我們迷糊了。

“一定是嚮往着雲天吧。”

我們這麼不經意地説過,立即便覺得是很正確的了,心想:它未被老頭兒捉住之前,它是飛在天上的,天那麼空闊,天便全然是它的;黎明的時候,它一定是飛得像雲一樣地高,向黑暗宣告着光明。如今,黎明來了,它卻飛不出去,才這麼發瘋似的抗議了!

我們在籠下撿起了那抖落下的羽毛,深深地感到它的可憐了。

我們把這想法告訴給老頭兒,老頭兒笑我們可愛,卻終沒有放了它去。它每天還是這麼叫着,唱那一支憂鬱的歌。我們終於不忍了,在一個黎明,悄悄起來,拆開了籠的門,放它出去了。它一下子飛到了柳樹梢上,和柳梢一起激動着,有些站不穩,幾乎就要掉下來了。但立即就抖抖身子,對着我們響亮地叫了一聲,倏忽消失在雲天裏不見了。

老頭兒發覺走失了雲雀,捶胸頓足了一個早上,接着就疑心被人放走了,大聲叫罵。我們聽了,心裏卻充滿了歡樂,覺得幹了一件偉大的事情。

標籤: 賈平凹 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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