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詩歌作品

1.艾青《盆景》

好象都是古代的遺物

這兒的植物成了礦物

主幹是青銅，枝椏是鐵絲

連葉子也是銅綠的顏色

在古色古香的庭院

冬不受寒，夏不受熱

用紫檀和紅木的架子

更顯示它們地位的突出

其實它們都是不幸的產物

早已失去了自己的本色

在各式各樣的花盆裏

受盡了壓制和委屈

生長的每個過程

都有鐵絲的纏繞和刀剪的折磨

任人擺佈，不能自由伸展

一部分發育，一部分萎縮

以不平衡為標準

殘缺不全的典型

象一個個拘僂的老人

誇耀的就是怪相畸形

有的挺出了腹部

有的露出了塊根

留下幾條彎曲的細枝

芝麻大的葉子表示還有青春

象一羣飽經戰火的傷兵

支撐着一個個殘廢的生命

但是，所有的花木

都要有自己的天地

根鬚吸收土壤的營養

枝葉承受雨露和陽光

自由伸展發育正常

在天空下心情舒暢

接受大自然的愛撫

散發出各自的芬芳

如今卻一切都顛倒

少的變老、老的`變小

為了滿足人的好奇

標榜養花人的技巧

柔可繞指而加以歪曲

草木無言而橫加斧刀

或許這也是一種藝術

卻寫盡了對自由的譏嘲

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三日廣州參觀盆景展覽。

2.綠原《車窗所見》

伸向密林的幽徑上

閃爍着一個穿紅裙的女郎

宛若寂靜的蒼翠裏

搖曳着一枝迷離的鬱金香

密林盡處可是一片小河灘

可有一個沉默的少年在等她

她向他嘰咕已經很久

偏忘掉最重要的一句話

密林盡處可是一座小木屋

那可就是她親愛的家她

今天出門已經很久

正趕着回去吻她的媽媽

密林盡處可能什麼也不是

她不過走進了無何有之鄉

詩神之所以讓她被你看見

只為了點燃熄滅了的想象

3.綠原《無聲?》

無聲?無聲。聽覺荒蕪了，耳朵

為聾了一千年的石像借走，但願

世界自此無聲。願不可能

的一切於無聲中完成：願童年

栽的泣柳躲過了刀兵。願為你

作過證的月光小河在我心中

流得更深沉。願蹣跚

的夢蟲羽化成一抹雲。願苦蜜似

的兒歌留得住幾赫茲音頻。願久久

難愈的傷口凝結成一個不痛不癢的笑柄。願你和我

同時悄悄老去，學會同不説話的石像交交心，學會和他一樣欣賞無聲，學會從無聲中期待

莫扎特教給人類的

最後一縷温存。

4.鄭敏《致詩神》

猛然我聽見召喚

沒有時間尋找筆墨

來時如潮泛

去時只是默默

青山也無法挽回

秋水只自己泱泱

我用目光追隨

剎那天外的迴響

太空裏無時不飄遊

你我難以捕捉的蹤跡

水只在流時才停留

雲只在變時才有意

我聽到你的呼吸

風從林間傳來消息

5.鄭敏《我不會顫抖，死亡!》

我不會顫抖

當一個早上，你突然來到

我每天都知道你就在我身邊

當我推開窗户

為窗外的黑月季所震動時

當我看見噴發的白丁香

想壓倒一切冬天的痕跡

你就在我身旁，身後

和園子那邊的籬牆下

我不會顫抖

當你像瑞士高山的雲霧

纏繞我的身體

我的眼瞼慢慢垂下

一切屬於我的

你都叫我拋棄

跟着你，我們一起消失

人們最後一次熱情的噴放

不是紅色的火焰，或黑色的昏暗它是白色的，強烈而迷茫無限。

6.食指《瘋狗——致奢談人權的人們》

受夠無情的戲弄之後，

我不再把自己當人看，

彷彿我成了一條瘋狗，

漫無目的地遊蕩人間。

我還不是一條瘋狗，

不必為飢寒去冒風險，

為此我希望成條瘋狗，

更深刻地體驗生存的艱難。

我還不如一條瘋狗！

狗急它能跳出牆院，

而我只能默默地忍受，

我比瘋狗有更多的辛酸。

假如我真的成條瘋狗

就能掙脱這無形的鎖鏈，

那麼我將毫不遲疑地，

放棄所謂神聖的人權。

1978年

7.食指《在精神病院》

為寫詩我情願搜盡枯腸

可喧鬧的病房怎苦思冥想

開粗俗的玩笑，妙語如珠

提起筆竟寫不出一句詩行

有時止不住想發泄憤怒

可那後果卻不堪設想

天呵!為何一年又一年地

讓我在瘋人院消磨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