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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秀華詩歌精選大全

餘秀華詩歌精選大全

在平平淡淡的日常中,大家都接觸過詩歌吧,詩歌富於音樂美,語句一般分行排列,注重結構形式的美。那什麼樣的詩歌才是經典的呢?以下是小編精心整理的餘秀華詩歌,供大家參考借鑑,希望可以幫助到有需要的朋友。

餘秀華詩歌精選大全

風吹

黃昏裏,喇叭花都閉合了。星空的藍皺褶在一起

暗紅的心幽深,疼痛,但是醒着。它敞開過呼喚,以異族語言

風裏絮語很多,都是它熱愛過的。

它舉着慢慢爬上來的蝸牛

給它清晰的路徑

“哦,我們都喜歡這光,雖然轉瞬即逝

但你還是你

有我一喊就心顫的名字”

(説幾句話在這裏:謝謝路過我這裏的每一個人,謝謝你們的温暖鼓勵。天地之間,能夠遇見就是美好的事情。

現在關注我的人多了,説我詩歌好的有,説不好的有,這都沒用關係,我只能按照我自己的心意寫這些分行的句子,是詩也好,不是也罷,不過如此。我身份的順序是這樣的:女人,農民,詩人。這個順序永遠不會變,但是如果你們這讀我詩歌的時候,忘記我所有的身份,我必將尊重你。呵呵,幸虧詩歌最好的作用是為了自己安心。)

——風吹摘自餘秀華博客最近的一首詩,以及她的一段話。

我愛你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飯,按時吃藥

陽光好的時候就把自己放進去,像放一塊陳皮茶葉輪換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檸檬

這些美好的事物彷彿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帶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內心的雪

它們過於潔白過於接近春天

在乾淨的院子裏讀你的詩歌。這人間情事

恍惚如突然飛過的麻雀兒

而光陰皎潔。我不適宜肝腸寸斷

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

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

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

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

春天

我養的狗,叫小巫

我跛出院子的時候,它跟着

我們走過菜園,走過田埂,向北,去外婆家我跌倒在田溝裏,它搖着尾巴

我伸手過去,它把我手上的血舔乾淨

他喝醉了酒,他説在北京有一個女人

比我好看。沒有活路的時候,他們就去跳舞

他喜歡跳舞的女人

喜歡看她們的屁股搖來搖去

他説,她們會,聲音好聽。不像我一聲不吭

還總是蒙着臉

我一聲不吭地吃飯

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塊丟給它

它搖着尾巴,快樂地叫着

他揪着我的頭髮,把我往牆上磕的時候

小巫不停地搖着尾巴

對於一個不怕疼的人,他無能為力

我們走到了外婆屋後

才想起,她已經死去多年

一個失眠的人

她本身就是一個漏斗,光滑,幽冷,附着不了一盞燈火

只有耳朵聰敏:沒有月光。落葉翻了一個身是的,還有一個醉酒的人,他在哪裏

他的腹部有雪。

有她想吃的雪。和一個隱隱約約的春天

她拿出那副地圖,看那個小小的圓圈

“他一定在,在夢的氣泡裏游泳”

她的身體上有一塊疤,曾經的鰭掉落的地方

知道要重新長出來

是來不及了

一包麥子

第二次,他把它舉到了齊腰的高度

滑了下去他罵罵咧咧,説去年都能舉到肩上

過了一年就不行了?

第三次,我和他一起把一包麥子放到他肩上

我説:爸,你一根白頭髮都沒有

舉不起一包小麥

是騙人呢

其實我知道,父親到90歲也不會有白髮

他有殘疾的女兒,要高考的孫子

他有白頭髮

也不敢生出來啊

可疑的身份

無法供證呈堂。我的左口袋有雪,右口袋有火

能夠燎原的火,能夠城牆着火殃及池魚的火能夠覆蓋路,覆蓋罪惡的雪

我有月光,我從來不明亮。我有桃花

從來不打開

我有一輩子浩蕩的春風,卻讓它吹不到我

我盜走了一個城市的化工廠,寫字樓,博物館

我盜走了它的來龍去脈

但是我一貧如洗

我是我的罪人,放我潛逃

我是我的法官,判我禁於自己的靈

我穿過午夜的郢中城

沒有蛛絲馬跡

你沒有看見我被遮蔽的部分

春天的時候,我舉出花朵,火焰,懸崖上的樹冠

但是雨裏依然有寂寞的呼聲,鈍器般捶打在向晚的雲朵總是來不及愛,就已經深陷。你的名字被我咬出血

卻沒有打開幽暗的封印

那些輕省的部分讓我停留:美人蕉,黑蝴蝶,水裏的倒影

我説:你好,你們好。請接受我躬身一鞠的愛

但是我一直沒有被迷惑,從來沒有

如同河流,在最深的夜裏也知道明天的去向

但是最後我依舊無法原諒自己,把你保留得如此完整

那些假象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啊

需要多少人間灰塵才能掩蓋住一個女子

血肉模糊卻依然發出光芒的情意

麥子黃了

首先是我家門口的麥子黃了,然後是橫店

然後是漢江平原在月光裏靜默的麥子,它們之間輕微的摩擦

就是人間萬物在相愛了

如何在如此的浩蕩裏,找到一粒白

住進去?

深夜,看見父親揹着月亮吸煙

——那個生長過萬傾麥子的脊背越來越窄了

父親啊,你的幸福是一層褐色的麥子皮

痛苦是純白的麥子心

我很滿意在這裏降落

如一隻麻雀兒銜着天空的藍穿過

日記:我僅僅存在於此

蛙鳴漫上來,我的鞋底還有沒有磕出的幸福

這幸福是一個俗氣的農婦懷抱的新麥的味道,忍冬花的味道和睡衣上殘留的陽光的味道

很久沒有人來叩我的門啦,小徑殘紅堆積

我悄無聲息地落在世界上,也將悄無聲息地

隱匿於萬物間

但悲傷總是如此可貴:你確定我的存在

肯給予慈悲,同情,愛恨和離別

此刻,夜來香的味道穿過窗櫺

門口的蟲鳴高高低低。我曾經與多少人遇見過

在沒有伴侶的人世裏

我是如此豐盈,比一片麥子沉重

但是我只是低着頭

接受月光的照耀

苟活

每天下午去割草,小巫跟着去,再跟着回來

有時候是我跟着它它的尾巴搖來搖去

這幾天都會看見對面的那個男人割麥子

見着我一臉諂笑地喊秀華姑娘

我就加快割草的速度

好幾次割破了手指

這個上門女婿,妻子瘋了20年了

兒子有自閉症

他的腰上總是揹着個錄音機

聲音大得整個衝子都聽得見

我的一隻兔子跑到了他田裏,小巫去追

但是他的鐮刀比狗更快

他把兔子提回去以後

小巫還在那裏找了半天

溺水的狼

一匹狼在我的體內溺水,而水

也在我的體內溺水你如何相信一個深夜獨坐的女人,相信依然

從她的身體裏取出明豔的部分

我只是把流言、諍言都摁緊在胸腔

和你説説西風吹動的事物

最後我會被你的目光蠱惑

掏出我淺顯的一部分作為禮物

我只是不再救贖一隻溺水的狼

讓它在我的身體裏抓出長長的血痕

你説,我喝酒的姿勢

多麼危險

下午,摔了一跤

提竹籃過田溝的時候,我摔了下去

一籃草也摔了下去當然,一把鐮刀也摔下去了

鞋子掛在了荊棘上,掛在荊棘上的

還有一條白絲巾

輕便好攜帶的白絲巾,我總預備着弄傷了手

好包紮

但10年過去,它還那麼白

贈我白絲巾的人不知去了哪裏

我摔在田溝裏的時候想起這些,睜開眼睛

雲白得浩浩蕩蕩

散落一地的草綠得浩浩蕩蕩

我的身體是一座礦場

隱藏着夜色,毒蛇,盜竊犯和一個經年的案件

暴露着早晨,野花,太陽和一個個可以上版面的好消息五臟六腑,哪一處的瓦斯超標

總會有一些小道消息

怎麼處理完全憑一個綁架者給出的條件

他住在村子裏,不停地吸煙

這是一座設備陳舊煤礦,黑在無限延伸

光明要經過幾次改造,而且顏色不一

我會在某個塌方前發出尖鋭的警告,搖晃着蛇信子

那些在我心臟上掏煤的人倉皇逃出

水就湧進來

黑就成為白

袒露着蟲鳴,月光,狐狸的哀嚎和一個經年的案件

隱藏着火焰,愛情,和一土之隔的金黃

總有人半途而退

一個人往裏面丟了一塊石頭

十年以後

就聽到了回聲

活着

不堪。累贅。孤獨。絕望……我再無法有個清白的人生

哦,背叛,背叛。從開始到現在沒有人説:餘秀華,因為我,你要好好的

貞潔是多麼可笑,多麼諷刺,卻還是讓我一次次哭

但是一定有一根稻草一次次打撈起我

一次次從我身體裏掏出光亮,放在我眼前

讓我安靜的時候寫詩

窮苦的時候流浪

讓我對路過的人和燈持永恆之愛

讓我總是在該掏出匕首的時候掏出花朵

讓我在能夠申辯的時候保持沉默

即便如此,這世界還是沒有給我一個春天

即便如此,我今天還在,打算喝一點酒後

去風裏轉轉

對話

他在籬笆邊,一聲咳嗽,火苗般掛在牽牛花藤上

春天在荒原那頭,與她隔着一個招呼真的,不知道他怎麼到這裏的,一場雨水還掛在

馬車上。如果是坐火車

卻看不到經過隧道時他臉上的夜色

她攪動勺子,玻璃杯被碰響了一下

沒有誰聽見,除了她

他又咳嗽了一聲,撥動了一下火苗

春天在荒原那頭,與她隔着一個手勢

一隻黃鸝在女貞樹上,呼喚一朵雲落下來

他不知道她是個啞巴

把春天裹進心裏了,就不會説出來

在荊州古城上

向外望,車水馬龍。向裏望,熙熙攘攘

而姐姐,在我望向你的時候,我確定:此刻,存在我們不停地走,黃昏欺近,卻發現,又回到東門

小小的驚恐摁回內心:我們在歷史的隧道里回到原點

一定是幻覺

“荊州城”字未褪色。彷彿等着時間一回頭

就能找到它。它説:我在,一直在,永遠在

我從來不懷疑歷史的顏色就是這城牆磚的顏色

我相信此刻每一塊磚裏都有燒沸的霞光

姐姐,抱抱我。如抱住護城河裏的一片水

一片水裏一棵柳的倒影

一棵柳的倒影裏剛剛飛走的燕子

姐姐,此刻的春天讓我飽含熱淚

我如一滴水回到一條河,一塊磚回到一個城

當初劉備三借荊州,關羽千里走單騎

歷史的潮流從四面八方向這裏滾滾而來

英雄輩出的平原上,一眼望去

姐姐,我想緊緊抱住城頭,不讓風把我帶走

而今世,他們一定魂落古城

在旖旎春光裏,等我辨認

甕城裏,有人賣葫蘆絲,戲服

這景象讓人感慨又着迷:我們都有一個甕,自入其裏

姐姐,如果我吹起葫蘆絲,而你穿上戲服

一曲奏完,一舞終了

我們躺在古城上,漸漸化進城牆

而無人看見

姐姐,你可認可這樣的幸福

餘熱

餘熱,一個網友的名字

(他的餘熱一半對付更年期一半對付對橋頭女的想象)

温度不高了,泡不開一杯茶

容易消逝,迅速冷卻

餘熱的老婆尿毒症死了

他在網上寫悼文

把老婆寫成巾幗英雄,賢妻良母

他一邊看網友的回帖

一邊給小琴打電話:

你老公出差了,我能來嗎

餘熱説他的老婆死是醫院失職

(其實現在的醫院草菅人命

實為正常)

關鍵是餘熱説想跳樓

説醫院不給他老婆磕頭認錯

他就跳樓

我很期待他這樣發出耀眼的光

把餘熱聚集為火球

但是他沒有跳

我們最後都很失望

我們感覺對不起他

在打穀場上趕雞

然後看見一羣麻雀落下來,它們東張西望

在任何一粒谷面前停下來都不合適它們的眼睛透明,有光

八哥也是成羣結隊的,慌慌張張

翅膀撲騰出明晃晃的風聲

它們都離開以後,天空的藍就矮了一些

在這鄂中深處的村莊裏

天空逼着我們注視它的藍

如同祖輩逼着我們注視內心的狹窄和虛無

也逼着我們深入九月的豐盈

我們被渺小安慰,也被渺小傷害

這樣活着叫人放心

那麼多的穀子從哪裏而來

那樣的金黃色從哪裏來

我年復一年地被贈予,被掏出

當幸福和憂傷同呈一色,我樂於被如此擱下

不知道與誰相隔遙遠

卻與日子沒有隔閡

泥人

藍色的小帽子,灰色瞳孔

她撥弄着他:捏它的手,它的鼻子,眼睛從春到夏,黃昏慢慢長了起來

樹木的綠厚了起來

她偶爾抬起眼睛,看從樹上掉下來的風

看毛了一圈的夕陽

這個泥人是她從地攤上買來的,2塊錢

當時她吃驚:多麼像他啊

她捏煩了,把它摔在地上

踩了幾腳

太陽落下去了

她回屋的時候,順手把它撿起來

拍了拍它樹上的灰

你説抱着我,如抱着一朵白雲

木質樓梯。空氣裏晃動着小粒蝴蝶

為了捕捉那些細語般的顫慄,我一次次探頭,走神

陽光透過古老的百葉窗,輕描淡寫地往下落

香樟樹的氣味裏有蠕動的小花蟲

它們的腹部有光,正在完成另一次折射

你的喉結滑動了一下,身上的氣味停頓了一下

此刻,我們在第一層樓梯和第二層的連接處

我以為已經夠了,但是你還在往上走

不高的合歡在不停地炸開

此刻,天空適合昏暗,適合從街上載來警報

山民

你把我灌醉,説鎮上人羣聚集。但我想着山裏的一棵槐木

你把我灌醉,説有人請我跳舞。但我想着山裏一棵落了葉的槐木

照着我的陽光,能照着槐木北面的小松鼠洞,照着它慌張的母親

才能被我讚頌

我是揹着雨水上山的人,過去是,未來也是

我是懷裏息着烏雲的人,過去是,現在也是

你看我時,我是一堆土

你看我時,風把落葉吹散,我是一堆潮濕的土

陽光好的院子裏,麻雀撲騰細微而金黃的響聲

枯萎的月季花葉子也是好的

時光有序。而生活總是給好的一面給人看

另外的一面,是要愛的

我會遇見最好的山水,最好的人

他們所在的地方都是我的祖國

是我能夠聽見星座之間對話的廟堂、

而我在這裏,在這樣的時辰裏

世界把山水盪漾給我看

它有多大的祕密,就打開多大的天空

這個時候,我被祕密擊中

流着淚,但是守口如瓶

雪下到黃昏,就停了

雪下到黃昏就停了,而時辰還是白的

這白時辰還將持續,如同橫過來的深淵

萬物肅穆。它們在雪到來之前就吐出了風聲

“海底就是這個樣子”。那個一動也不敢動的人這樣説

“我這麼白的時候,他來過

那時候他痴迷於迷路,把另外村子的女子當成我

他預感不到危險

因為這倒過來的深淵”

後來,她看見了許多細小的腳印

首先是貓的,慢於雪。然後是黃鼠狼的

哦,還有麻雀兒的,它們的腳印

需要仔細辨認:這些小到剛剛心碎的羞澀

-------它們是怎麼來的呢,哦,這些彷彿陡然

生出的祕密

在她點燃一根煙,在她往天空看的時候?

或者,它們本來就在這裏了

這白時辰裏,她喜歡深色的事物

首先是即將到來的夜,然後是生活

接下來是愛

最後是她自己

唯獨我,不是

唯有這一種渺小能把我摧毀,唯有這樣的疼

不能叫喊

抱膝於午夜,聽窗外的凋零之聲:不僅僅是薔薇的

還有夜的本身,還有整個銀河系

一個宇宙

——我不知道向誰呼救

生命的豁口:很久不至的潮汐一落千丈

許多夜晚,我是這樣過來的:把花朵撕碎

——我懷疑我的愛,每一次都讓人粉身碎骨

我懷疑我先天的缺陷:這摧毀的本性

無論如何,我依舊無法和他對稱

我相信他和別人的都是愛情

唯獨我,不是

渴望一場大雪

渴望一場沒有預謀,比死亡更厚的大雪

它要突如其來,要如傾如注,把所有的仇恨都往下砸

我需要它如此用力。我的渺小不是一場雪

漫不經心的理由

我要這被我厭惡的白堆在我身上!在這無垠的荒原裏

我要它為我豎起不朽的墓碑

因為我依然是污濁的:這吐出的咒語

這流出的血。這不顧羞恥的愛情,這不計後果的叩問

哦,雪,這預言家,這偽君子,這助紂為虐的叛徒

我要它為我堆出無法長出野草的墳

我只看中了它唯一的好處:

我對任何人沒有説出的話都能夠在雪底下傳出

再見,2014

像在他鄉的一次擁抱:再見,我的2014

像在他鄉的最後告別:再見,我的2014

我遲鈍,多情,總是被人羣落在後面

他們揮手的時候,我以為還有可以浪費的時辰

我以為還有許多可以浪費的時辰

2014如一棵樸素的水杉,落滿喜鵲和陽光

告別一棵樹,告別許多人,我們再無法遇見

願蒼天保佑你平安

而我是否會回到故鄉

——一個沒有故鄉的人,懷揣下一個春天

下一個春天啊,為時不遠

下一個春天,再沒有可親的姐姐遇見

但是我謝謝那些深深傷害我的人們

也謝謝我自己:為每一次遇見不變的純真

顫慄

雲朵打下巨大的陰影。雲朵之上,天空奢侈地藍

這些頭頂的沉重之事讓我不擇方向

不停行走

我遇見的事物都面無顏色,且枯萎有聲

——我太緊張了:一隻麋鹿一晃而過

而我的春天,還在我看不見的遠方

我知道我為什麼顫慄,為什麼在黃昏裏哭泣

我有這樣的經驗

我有這樣被摧毀,被撕碎,被拋棄的恐慌

這虛無之事也如鈍器捶打在我的胸脯上

它能夠對抗現實的冷

卻無法卸下自身的寒

如果我説出我愛你,能讓我下半生恍惚迷離

能讓我的眼睛看不到下雪,看不到霜

這樣也好

這樣也好啊,讓一個人失去

對這個世界的判別

失去對疼痛敏鋭的感知

可是,誰都知道我做不到

愛情不過是冰涼的火焰,照亮一個人深處的疤痕後

兀自熄滅

感謝

陽光照着屋檐,照着白楊樹

和白楊樹的第二個枝丫上的灰喜鵲

照着它腹部炫目的白

我坐在一個門墩上

貓坐在另一個門墩,打瞌睡

它的頭一會兒歪向這邊

一會兒歪向那邊

陽光從我們中間踏進堂屋

擺鐘似乎停頓了一下

繼續以微不足道的聲音

擺動

陽光甚好

去火車站取了車票,對着陽光看了看

隱約聽到從北京開來的k268的轟鳴

我摁緊胸口,如同摁緊黃河之浪的一次起伏

走過長長的長寧大道,過竹皮河,擠出沸騰的民主街

這中間,我4,5次把火車票拿出來

對着陽光看

在步行街看見一個男子抱着孩子在討錢

我摸過火車票夾着的一張紙幣

躬下身體,遞給他

生活的細節在遠方回光照我

一説到遠方,就有了遼闊之心:北方的平原,南方的水城

作為炫目的點綴:一個大紅裙子的女人有理由

把深井裏的水帶上地面,從黃昏傾流到黎明

源於今天的好陽光,我安於村莊,等她邂逅

我們的少年,中年,老年一齊到來,明晃晃的,銀鈴叮噹

哦,這冬天的,不可一世的好陽光

他拍打完身上的煤灰,就白了起來

吸引他的卻是黑。他不在地面上的時辰是金黃的

金黃得需要隱匿才合情合意

年輕的人啊,把自行車騎得飛快

他卻故意拖延了幾個時辰才敲響本身就虛掩的

一扇門

月光

月光在這深冬,一樣白着

她在院子裏,她想被這樣的月光照着

靠在柿子樹上的人,如釘在十字架上

有多少受難日,她抱着這棵柿子樹,等候審判

等候又一次被髮放命運邊疆

月光把一切白的事物都照黑了:白的霜,白的時辰

白的骨頭

它們都黑了

如一副棺材橫在她的身體裏

春色

眼巴巴地看着:愛着的人與另外的人交杯換盞

他們從漢江上行,一路豪取春色

——這些,都是我預備於此的,預備把一輩子交給他的

他叫她親愛的(我從來不敢這樣叫,這蛇,這雷霆,這毀滅)

我種植的美人蕉是她的,我豢養的蝴蝶是她的

我保留了半輩子幹淨的天空也是她的

甚至我寫下的詩句,我呼喚過的聲音

也是她的

眼巴巴地看着:他們在浩蕩的江山裏跳舞

他們不知道兩岸枯黃

不認識在水邊遊蕩衣衫單薄之人

我愛着的都不是我的

那時候他們從池塘邊走過,倒影婆娑

那時候雲那麼白,不理會這樣的婆娑

我看見清風裏的許多事物:繁茂和頹廢共居一枝

他們的輕言細語裏,摒棄了人間殘疾

而光,把他們環繞得那麼緊

我只想嚎叫一聲,只想嚎叫一聲

一個被掠奪一空的人

連扔匕首都沒有力氣

我愛上這塵世紛紛擾擾的相遇

愛上不停重複俗氣又沉重的春天

愛上這承受一切,又粉碎的決心

沒有一條河流能夠被完全遮蔽

那些深諳水性的人兒,是與一條河的全部

簽訂了協議

——你,註定會遇見我,會着迷於岸邊的火

會騰出一個手掌

把還有火星的灰燼接住

而我,也必淪陷為千萬人為你歌頌的

其中一個

把本就不多的歸屬感拋出去

一條河和大地一樣遼闊

我不停顫慄

生怕辜負這來之不易又微不足道的情誼

哦,我是説我的哀愁,絕望,甚至撕心裂肺

因為寬容了一條河

竟有了金黃的反光

在這裏,我渡過了許多不該渡過的時光

比如陽光好的中午,月季花在窗外啪啪打開

那隻花貓在院子裏打滾

有時候嘹亮的交談,如同天空落下的雲朵

我也不為所動

在牀上的時光都是我病了的時光

我慢性的,一輩子的病患讓我少了許多慚愧

有時候我想把一張牀佔滿

把身體捶打得越來越薄。這時候總是漏洞百出

心蓋不住肺

這張牀不是婚牀,一張木板平整的更像墓牀

冬天的時候手腳整夜冰涼

如同一個人交出一切之後的死亡

但是早晨來臨,我還是會一躍而起

為我的那些兔子

為那些將在路上報我以微笑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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