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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無法彌補的歉疚散文

一次無法彌補的歉疚散文

一樓的男人走了,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到一個我們無法觸摸的另一個世界去了。

一次無法彌補的歉疚散文

我最後見到他時,他正用一隻手支着門框,臉面紅紅的,好像是紅得發紫似的,微眯的雙眼無神地望着我。我是下班回來走進樓梯,他家門口正對着樓梯,上樓時必須經過。他見我經過,就叫住了我,聲音微弱地問:“下班啦,有時間不?”他有些氣喘,聽説他退休後就病倒了,然後就回了老家,因此,一樓經常是空着房,我也習慣了一樓無人居住的寧靜。

這天忽然見他回來,而且還在門口叫住了我,似乎他是有意站在門口等着我的歸來。我有些意外地説:“是,剛下班,有事嗎?”他喘着氣的樣子,有點像我爸當年哮喘時,上氣不接下氣地頂着,這樣的頂着氣是非常難受的。但我知道,他並沒有哮喘病,只是他喘着氣繼續虛弱地問我:“你家有電腦不?”我有些莫名地看着他,心想他問這幹嘛,難道他也買了電腦,要叫我幫他調試?於是點頭應道:“有。”他一下睜大眼睛,看着我説:“有打印機嗎?”我心裏一愣,難道是想打印東西?可我要打印機幹嘛,打印材料也沒必要到家裏打。於是我搖頭説:“沒有”。他眼中的光芒一閃,便又黯淡了下來,聲音更小地説:“沒有打印機呀,那我到外面叫人家幫忙打印算了。”“嗯,也只能這樣了,家裏確實沒有打印機。”我略感歉意地説。當然,他沒告訴我他想打印什麼,我也不好問。

當我轉身向樓梯上爬時,他又喘着氣小聲地説:“想打印一點東西,字不多,大概也就一兩頁紙,幾分鐘就可以打印出來了,但是你沒有打印機,快也沒有用。”見他如此糾結,我便停下正在舉步上台階的左腳,回身説:“那你有U盤嗎?我幫你打印好了,放進U盤裏,你再拿出去叫人家幫打印。”當時我們正逢上頭要來檢查,每天忙得暈頭轉向的,哪有時間管這閒事,但看他那失落的眼神,又於心不忍,就補上一句:“如果不急的話,我拿到辦公室去打印。”他換了個站姿,眼光一閃,忽然又黯淡了下來,低聲説:“算了,你忙就不打擾你了,我出去叫人幫打印”。既然這樣,那我也沒話可説了,於是告辭轉身向樓上奔,趕着做飯呢,中午下班得遲,再耽誤幾分鐘,吃飯的時間就更緊張了。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這次我見到他竟然是最後一面,而且是在大概過了兩三個月,就聽到朋友們在院子裏説他走了,已有兩個多月了,這樣算起來,是我見他沒幾天,他便走了。這給我震動很大,看他好好的,怎麼説走就走了呢?特別是,他叫我幫他打印東西,我沒幫上,心裏總有個疙瘩在心尖頂着,真不是滋味。

想起當年與他共事時,他的辦公室在三樓,我的辦公室在二樓,他不會用電腦,只要是需要打印的材料都會拿下來叫我幫忙打印,在我打印的同時,他便坐在門口處的椅子上,與我閒聊。他説:“這些材料都是保密局的,我就只相信你。”我感覺着自己有點飄飄然了,被人信任對我來説是件非常開心的事,更重要的是得到別人的尊重和認可。我便開心地説:“嗯,那你以後有什麼需要打印的材料就帶下來交給我吧!”哎,人呀,得了句便宜話,就忘乎所以了,結果把活全攬上了,這算不算自找麻煩呀?反正,從那以後,他所有需要打印的材料,都搬來給我弄,遇上檢查,他便把一堆的材料抱到我的面前,一手摸着豎直的短髮,一手點着材料,遲緩地説:“你看,這麼多,明天要來檢查,下班前能幫我弄得出來不?”笑話,這個要一個字一個字地敲,而且有些是要畫表填寫,這話問得太沒責任了。我盯着那堆材料,自己手裏的活也是一個接一個地忙個不停,因此心裏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我的'表情暴露了心裏的行蹤,他陪着笑臉低聲説:“那你就辛苦下,今晚加個班,行不?”“行吧,你先放着,我忙完這點活就幫做。”雖然心裏老大不樂意,但還是爽快地答應了。年底的時候,他的述職報告手寫好後就交給我打印,雖然忙碌些,卻也樂在其中。

他的個子不高,壯壯的,喜歡喝酒。晚上我們在院子裏散步閒聊時,就會見他滿臉通紅地騎着那輛舊摩托從外面進來,他的摩托車聲遠遠就能聽到,我們便停下腳步,像列隊似地讓到一邊,等他帶着一身酒味從我們身邊馳過,我就把話題轉向了他。大家都説他會保養身體,買了很多保健品來吃。不過,大家講得最多的是,他的家從來都是黑着燈,不管他人在不在,也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沒有人見過他家亮燈,好幾次經過他家,都認為家裏無人,等走近了,忽然一聲咳嗽,嚇得你不由得心跳加速。

他的房子沒有裝修就搬進去住了。房子是單位的集資房,建好後,拿到房鑰匙,大家都在忙着裝修,他卻閒得無聊,跑這家看看,上那家走走,然後笑着説:“裝修幹什麼,能住就行了。”於是,大家給他的定論是“摳門”,也就是小氣的意思,不捨得花錢。

在他搬新家的時候,我們去看過他的房間,四房兩廳的房子,空蕩蕩的,只有一張牀,一個迷你櫃,一張飯桌,兩張靠背凳,一個電飯煲,一個落地扇,簡單得如同一個過客。就連最起碼的窗簾也省了,茶色玻璃窗,外面看不進裏面,晚上又不開燈,因此,用不用窗簾,似乎都不重要。每天,他上班,手裏提着一個塑料大杯,空的。下班回來,手裏仍是提着那個塑料大杯,只是裏面裝滿了水。每到月底查電錶時,他是單位用電最少的一户,幾乎是沒用到電,只有兩三度,有時一度都不到。有次查到是六度,他就跑到祕書那裏去問,是不是看錯了,祕書便叫我再去看清楚來。於是,我又仔細地查看了一次他家的電錶,這月的表數減掉上月的表數,還是六度,他不説話了,愣愣地盯着電錶。

哦,忘了一事,他是一個人住,據説他不讓老婆來。我們經常喜歡逗他:“怎麼不帶老婆來?”他就笑着説:“帶她來幹什麼,一個人住多自在。”怪人,人家都希望夫妻住一起,生活上都會有個照應。特別是男人,似乎我們這裏的男人都離不開女人似的,女人一天不在家,男人就嚷着沒飯吃,於是就敲鑼打鼓地召集人馬出去喝酒。可是,他卻不一樣,我們同住一個院子這麼長時間來,一次都沒見過他的老婆,我們都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另外有人了,才不要老婆來跟住。但人家的生活,愛怎麼着就怎麼着,我們也管不了人家,愛叫不叫,那是他的事,反正我們同樣過着我們的日子。

他是個普通的男人,沒有驚天動地的事蹟,也沒有大悲大喜的起落,他只是按時上下班,然後從辦公室裏提上一大杯水回家,再出去,經過門崗時,也會打聲招呼:“出去找飯吃。”門崗按下開關,電匣門開了個小門,他便搖擺着雙手,大步走了出去。那輛舊摩托車他很少騎,有人問他為何不騎車,他便大聲説:“騎車幹嘛,走路就可以到了,何必浪費車油。”無語。大家便在他身後做出不屑的表情。後來,聽人説,他出去是找人請他吃飯,當然,免不了的要喝上一杯,然後回來時便是紅紅的面頰,還帶一身的酒味,醉了便説一陣笑一陣,然後搖搖晃晃地回家,把門甩得響響的。把我們的笑聲關在了門外。

後來,他退休了,退休後,就很少見到他,聽説他回老家住,偶爾也會回來住一兩天。因此,他生病很長一段時間後,我才聽人説他病住院了,説是很重的病,但我沒去看過。不久大家都不説他的事了,我也就當是他病好了。那天下班,他在門口叫住我,想要我幫他打印個東西,可我沒有幫上,現在想來,心裏真不是滋味。如果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到,説什麼我也會幫他打印的,沒有時間也要想辦法幫他完成。

人呀,總在失去後方覺後悔,讓那無法彌補的歉疚繼續漫延,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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