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濺桃花扇散文

戲子吳語賓白在金陵女牆，琵琶弦上敍述着泠泠秦淮，心馳水袖流雪迴風眩惑的一拋，霎時，我的回憶失重，飛舞在那瓊花楊柳的流年。

一段凋零的時間，演一段曲折迂迴的宮商，笙簫低噎，引來的流水繞彩舫，槳聲燈影，我青衫澹澹，緩帶危坐，彌望這煙籠寒水月籠沙。

誰，借我一縷東風，盛開兩岸的百草千花。書一卷，劍藏鋒，我駕了一葦順流而下，那閒池閣傍晚的粧台，誰，低眉詩卷，柔捻釵花，臨窗更把纖眉畫。媚香閣樓，誰的梨渦醉了水聲山色？摺扇輕搖，哪家女子蹁躚起舞，開成我醉眸裏不落的芳華？影動兮沉魚落雁，風拂兮蘭麝生香。佩環搖曳，滑落的是誰的年少張狂？峨眉蹙遠山，清眸鎖秋水，碧天浩淼，誰的淺唱飄搖紅塵萬丈？

辛夷夜放了千樹，怎擬我的東風桃李花？是誰把錦衣功名辜負了，為你紅顏朝醉暮吟看不足？是誰，含笑揮袖掩紅燭，不許阿郎夜讀書？夜夜盟言莫相負，祝許綠綺長笛年年歲歲。我擷一朵桃花，畫你眉間一點硃砂，情根留你眉間年月，擱淺了人間煙火，桃花甜香，留你我盈盈而握。

是誰説的花開如相惜，花落莫相離。你環佩叮咚，十指丹蔻纖纖盈盈為我歌一段錦瑟華年。我的雲軒意氣書劍恩仇，任你歌扇約住三春色，長裙飄逸琴操旋舞，冷厲的三尺冰刃黯淡了金屬的滄桑。鈍重的鬚眉士子豪情被你十指纏繞的婉約，温軟的蜕變了，只有滿樓月色飛紅袖，一生桃花情緣。我輕吟了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給你嫣然心魄嵌一縷清茶淺素，墨香淡寧。傾城如你，為你搖扇低眉一個莞爾，我就偏安此隅為你潑墨執子之手的蒼老年華。

揮手，氤氲滿城的煙花，寂寞了弱雨連城碎影。紅燭搖黯，青絲散亂，愁煞伊人眉淚眼。長莫長過今宵，恨莫恨過斯別。香囊暗解羅帶輕分，密裹絲紈結情字，分燼天明淚闌珊。是否你一滴淚水就會催落秦淮的嫵媚？是否我一聲橫吹就會蕭瑟這婉閒樓台？幾曲陽關催發，蕭蕭班馬悲鳴，青衫岸上漸行漸遠，紅顏隔岸顒立顧盼，我從此疊嶂西馳作遠人，耳際縈繞你那悽楚一問，人面桃花依舊在，何日君歸來？

是誰説青衫多恨，奼女命薄？我一路瘦銷的悠長笛聲，唏噓朝歌夜弦的秦淮畫影，流連脈脈桃花春水綠，切換我一生悲嘯，道一句哀寞哀過生別離，不管是旖旎或是繁華，盡落衣襟拂拂一捻相思愁苦。東風才破了，這三分春色，一樣要兩分入得塵埃，一分隨了流水。我一個悽惻的轉身，只看到這鬱孤台下行人淚，不比桃花渡水的恬靜安淡，只是不安狂亂，伴隨我怒馬悲回風，衣衫獵獵，捲簾朱户醉舞蹁躚，我朝夕相對的故國傾城，揉入幾聲飛鴻徘徊的悵唱，落入不盡長江滾滾流。

多年之後，我獨自憑欄，烽煙換了繁華種種成愁恨，一襲青衫不語近夕陽。自別後，這似水流年的轉蓬飛絮，每於我行吟之際，只剩下那句。開清樽待月，臨素宣難寫，一場韶華傾覆了，一場煙雨結成霜，一卷相思無從寄，一生亂世情緣誰主？回憶是如此清晰，像雋永桃花溪水，更如聲聲馬蹄的不絕於耳。從燕子呢噥的烏衣巷行出，留一抹淺淡微笑給芳波層疊的秦淮河水，散落那明月高樓獨倚伊人的盈盈語淚，紛亂了兩岸桃花相對出的濃豔情長。吳山青越山青，煙花滿樹，繡幕未落，燈火搖曳如夢似幻的紙醉金迷形勝地，是否還有人唱那曲定風波，彈一支聲聲慢，等我看夕陽西下，奉一杯素酒，慰我紅巾翠袖？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一紙揮不盡情愫，一筆寫不完蒼涼！你眉黛輕分低首嬌憨的樣子，從此如我隔水而觀的彼岸光陰，一衣帶水，但是一葦莫絕。紅塵煙雨萬丈深，迷離了誰三世的劫緣？水闊魚沉知處問，渺茫了誰的此愛不渝？假如狠心將那一句地久天長的誓詞淡放於那時一泓豔逸水波，任它從此沉入湍瀨忘川激流，我不忍，更不能。雖然我一直醉裏夢裏的醒了睡了，可是我一直相信着，你還在那虹橋倒影，綠水盈春，盛開的桃花樹下等我，從未曾離去，我亦鍾情於你齒頰留香淺唱的那番韻致，媚嫵。

江山咫尺分南北，朱弦聲杳空隨風。一樣溶溶夜月，奈何千里不共。我試圖在跳躍排宕的文字裏尋找失去的那段光陰温度，你的樣子，像蝴蝶的彩翼，在我半闕詞譜裏棲舞流連。我不知蝴蝶的翅膀，可否載動這許多愁思，飛躍人間滄海桑田。月白風清的長夜，水暖成文的季節，江南已經是草長鶯飛，花開如海，那一樹驛外桃花，開的精緻動人，寂寞無主。樹下野草蔓生，湮沒了誰的兩對足跡？

真珠繡簾誰卷，一卷畫軸誰看？閣樓中眉目如畫的女子，依然輕吟那一支望歸去，而我陷足混沌未知宿命的顛沛流離，在死生邊界掙扎泅渡着。所有愛慕憂傷，只有寄存在這一把桃花扇，白雲蒼狗帶走花開花落，風雲變幻，唯獨不能掩蓋人間絕戀的痕跡。萃集你一世柔情的血染桃花，傾注你芬芳淚水的一首相思詩，猩紅妖嬈裏更多是孤標於凡塵以外的悽美，決絕。我一生摯愛跋涉在你此生莫負不棄不離的刻苦等待，你，皎然如桃花的你，是我塵埃裏不落的紅顏！

楊柳青青江水平，誰家少年陌上行？那年塵事，我的青驄馬兒踩着春意的懵懂，我的白玉笛溶入曲水流觴自成舟，笛聲催發桃花片片開滿天涯，亦度我赴你三世回眸之約。紅塵不在煙花處，在你凝佇小立的雕花窗户。那一刻你飄來眷戀的目光，融化我身後的滄桑，三月江南宜醉不宜醒，那一刻我甘心化一縷雲煙。是誰的水袖飄擺，牽引了朝霞，落定了黃昏？是誰的蘭舟棹影，輕響於碧水春山，莫愁湖央？紅也依舊，綠也依舊，風也怡然，雲也怡然。是誰的十指相扣，脈脈語多，玉盤花扣，碧玉玲瓏，打一個如此情此景的同心結。

是夜，又是煙雨滿城。我帽插宮花腰鎖玉帶，春風得意，從江南貢院出發，被那千騎簇擁，走過文德橋，夫子廟，一路被人們夾道飛花遮挽着，帶着幾許新豐隔年醉意，步履飄然登上你的閣樓。空氣中裊娜絲竹的聲音綻放了瓊花燈火，氤氲了黼帳結組，牡丹屏風，紅燭高映，篆香才燃。你帶一襲鳳冠霞帔，鎏金瓔珞，紅衣冶豔，步碎凌波，被眾人以一條綵綢牽引着，靜坐我身旁，待夜闌更深座客散盡時分，我為你揭開那一方喜帕，欣賞你素顏朱脣，眉黛含羞，盈盈眼波里散出無盡温柔，手中不安的把弄着那一把桃花扇。那一刻對我來説，不管是瞬間還是永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我只知道我於紅塵行這一回，只是為了今夜你把我的收留，只羨鴛鴦不羨仙，從此把喧囂亂世只當做一雨一風，這一刻才是我皈依的真正淨土，真正無求！

哪裏的牙板歌聲迴響於泱泱時空？誰一縷斷絃從此碎了秦淮一夢如是的月色露影？雨停白鷺洲，艇系桃花陂，這場春潮帶雨晚來急，洗去人間多少塵埃？故事角色的曾經滄海難為水，是否平復如桑田的一馬平川？一幕戲劇一場亂世悲歡，一聲歎息人如百年，一個回眸就是亙古匆匆！賞心悦目誰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留下的也只有這奈何天！戲子唱起當年恨，流散於塵就只有鴻鱗片字的耳語傳説。年年春江潮水連海平，但那些執子之手散發五湖弄扁舟的美好約定，年年被辜負於野渡無人舟自橫！

是誰的碧血 盛開這香扇朵朵桃花

是誰的朝夕相待 牽引我前世今生苦苦相尋的青驄馬

是誰的哀愁讓江南百年煙雨未歇

是誰的痴心絕唱千年不變一諾傾城？

酒闌燈炈，靜齋獨坐，聆聽小窗雨聲聲。頭腦中閃現那一副似曾相識的畫面-------

秦淮三月天，香街羅綺映韶華，窗內的人兒抱持纖影，無語儼粧正凝眉。我騎着青驄馬兒，飄然而下，如飛花灑灑。一路桃花次第開，染紅你眉間一點硃砂。誰的琵琶弦上説相思，誰的笛聲嗚咽訴鍾情？那一刻你笑了，舞袖盈盈，歌盡桃花扇底風，我懷抱你上了我的青驄馬，從此絕塵歸去，身後是遠遠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