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秋河的散文

那天很冷，我去秋河，只為跑步，順便看一眼秋天凋零的樣子。

花無朵，更無莖，只剩凋落，風不斷，颳得周遭沙沙響。河裏有葦，發如雪，散在風中像蒲公英的影子。荷，已殘，彎在碧水裏，風動波亦動，乍看是一種蕭索，細視若清代八大山人朱耷筆下的一池水墨清荷。此刻，有太多的想象奔你來。草幾近枯萎，零星地，仍有一點點綠意，站着或仰躺着在堤岸邊，它們似乎還是從前的樣子，只是風裏多了一些矜持着的安靜。別人看是蕭索，我卻看到輪迴，是那種什麼都放下後淡然自得的輪迴。這樣的輪迴真的很優美，讓你看不到有負擔，有心事，有不了的情緒。風朝哪個方向吹，它們便往着哪個方向飄逸，是一種隨了心的自由自在的飄逸。以前從未留意過這種美，今日一見，果然連自己都想灑脱沉醉了。

鳥還來，聲音不如先前熱烈。先前鳥多了去，一大羣一大羣，它們走走來來，似乎齊火火地飆着勁逞能，喳喳喳地，叫得人心裏有些兒亂。現在多不叫，偶爾三兩聲，那是一種用了心的鳴叫，脆生生地，嘹亮且乾淨，乍一聽，整個曠野都有一種律動着的詩意美，細細地琢磨，還真地有點像天籟了。水鴨子還在，似乎一隻都不缺，一對對依偎在荷與葦之間，時而撲騰騰，自顧自地弄起一溝溝水花，讓人看着不想走。早年認為那是鴛鴦，形影不離的，後來才知是雎鳩，就是《詩經》裏走出來的那個雎鳩。它們怕是早就把這兒當成自己家了，看不出一丁點兒想離開的意思。我拿着枝條去嚇唬它們，它們似乎一點兒都不怕，還朝着我不斷地眨着眼睛，像在告訴我，它們在一起是光明正大的，沒有一點要偷的意思。然後笑着，幾個回眸便走遠。

還想再看一眼豆娘，找遍所有的枝頭和葦叢，都不見。夏天看到它時，還止不住地看我笑的。莫非它也要老，老成蜻蜓模樣。小時候，一直認為它是蜻蜓的孩子，後來才從書本中得知，它叫豆娘。這個季節，連蜻蜓都不見了。見我老，許是它們都要躲了起來。

柳是好樣的，依然從頭綠到腳，千條萬條垂在河岸邊，沒有一點想凋謝的意思。若是沒有風，真覺着這個時候就是初春了。所有的植物中，我最欣賞柳，欣賞它的真誠而不虛偽，堅韌而不固執，平淡而不媚俗。春剛到，它就帶着絲絛狀的鵝黃來，惹得詩人都要迷茫了。秋已遠，它還綠意融融地不願脱下鵝黃去。不嬌慣，不驕縱，更不與人爭寵，無論別人記得或不記得，它都自在自地綠着，綠得人心裏暖暖的。在太多的落葉中，柳的姿態最迷人，也最生動。從早春來，然後慢慢地回到冬裏去，不慌不忙，它留給世間的光陰算是最長。從前慢，它一直慢，就像看慣日月山水的一位道士，經歷那麼多風風雨雨、寒來暑往，沒有一點急躁的意思。紅塵裏，每一個輪迴裏，它飄成無怨無悔的樣子。如果還有來生，我就做這樣的柳，也長在有蒹葭茂盛的伊人對岸。

葦自不必説了，齊刷刷地，彷彿一夜間都白了頭。白得莊重而好看，是那種涵養着歲月精華版的好看。在風裏，它像一面旗幟，撩起你對它的敬畏與熱愛。一想到她，我就會想到故鄉，想到故鄉那一條長滿蘆葦的秋河。我喜歡站在夕陽裏讀秋河，秋草連綿，鋪成兩岸的錦瑟。陽光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金黃金黃的，真真是美不勝收了。小時候，喜歡在秋河的葦叢裏，尋鳥蛋，捉布穀，釣小蝦……歲月長河裏，那些無知無識的童年往事已走遠。回不去了，那些乾淨着的青橙時光。人不能長大，長大了似乎或多或少都要變，便得不再如最初。

往前走，有一對新人正拍婚紗照。第一次在冬天裏欣賞這樣的風景，心底有一種説不出的得味感。女孩很漂亮，男孩很陽光，他們的一舉一動，極能讓人想起愛情最初的甜蜜。他們不怕風，許是他們專揀這樣有風的日子來。在風裏，好認認真真地舞蹈着他們的浪漫愛情。那女子淺笑嬌俏，膚色白皙，衣袂飄飄，彷彿從蒹葭古道里走出來的'古典女子。伊人在岸，這一刻便瞧得清晰。這樣的景緻真的太唯美了，唯美得讓人喘不過氣。白白的婚紗，紅紅的油脂傘，青青的垂柳，水白色舞動着的蒹葭，還有一地五彩斑斑斕樣的落葉，這樣優美的元素組合，怕是連我看了都要陶醉。真地非常羨慕他們，羨慕這個時代，羨慕他們的愛情和為愛情做了那麼多那麼好的準備。

看着他們幸福地奔跑，幸福地撒着嬌，真真地是有點嫉妒了。這樣盛開着的美好，難得一次見。想着，心裏便泛起圈圈漣漪，那漣漪似有太多的愧疚，是對妻子的一種愧疚。結婚都快三十年了，就覺欠她太多太多。那時結婚，是何等地草率和簡單。沒車沒房，沒有戒指，沒有婚紗，沒有幾件像樣的衣服，就連婚牀都是借來的。一直想給妻子補辦一場婚紗照，趁着自己還年輕，想把幸福一點點還給她。我們也選這個地方，也取這樣的景緻，有陽光，有垂柳，有蒹葭，有流水，有落葉，有最美的秋河……就這樣花兒一般地綻放着。想着想着，心裏甜蜜蜜地想哭。現在的女孩真夠幸福，有車有房有票子，還遇上這麼好的時代。生活裏，有多少人會珍惜啊？人是不能太貪心的，若太貪了，怕是永遠都不會覺得生活有多幸福，人生有多快樂。

還想跟着他們繼續走下去，已覺不好意思。靜靜地站在遠裏，心底只剩祝福。

回來，天色向晚，夕陽的餘暉裏，從未感覺着有一絲冷意。回望所遇見的一幕幕美好，就覺身邊鋪下來的都是春天般的融融暖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