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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曳在宅子裏的果木》散文賞析

《搖曳在宅子裏的果木》散文賞析

搖曳在宅子裏的果木

《搖曳在宅子裏的果木》散文賞析

老宅有棵棗樹,生在大門一側,兒時,我常攀枝上樹,蹲在枝椏,邊摘吃邊揣裹。有一次,牆外來了一撥 夥伴,拎竹竿的一個,見我貓腰樹上,嚷着撂棗下去。我蹬枝搖落數枚,被搶入口後,仍不作罷,一男孩張大嘴巴打着手勢。我從褲腰摳出幾枚拋下,豈知棗如彈子,一枚正打在他鼻上,頓時淌出血來,唬得我溜下樹找大人救場。

冷水洗額止鼻血是鄉間土法,這次派上了用場,還真靈驗,不大一會兒,小男孩便擲石子衝棗了。竹竿打棗聾枝不結果實的老話,這下子連小孩也鎮住了。東鄰何家,出牆的雪梨被村童扒擷,梨子青澀時已光了半樹,宅子的主人便放出狗來護院,老梨樹枯在了膩蟲的圍剿中。南院種的柿子樹,開花黃白色,不待柿子橙黃,就悉數擷盡,置於地窖除澀。其家人隔三差五拿些出來,用麥秸穰柴烘軟而食。在物稀人窮年份,四鄰近水樓台,皆嚐到了鮮味兒。

姥爺家在西街,院中果木當春時,吐苞綻蕾留馨宅內,農家舒坦在勞作停歇裏。諳事後,我常聽到姥爺在日的種種好處,打心眼裏感念他。我曾努力搜尋記憶的碎片,企圖拼出一個血肉之體的外公,然,他的音容始終模糊如同隔霧,只一張遺像供我猜想他的模樣。這不是親情疏淡的盲症,也不是歲月流沙的惡作劇,而是他過世時,我還在懵懂年紀,姥娘則病故於我出生前幾年。

但我依稀記得有一年秋,姥爺用土布手巾裹着幾個石榴,來祖屋看我,撫着我的額頭,笑對爺奶説些什麼。走時,他把我攬在懷裏,到大門外榆樹下才放開手臂。姥爺的故去是我的失懷,我在孩提時光,受着他的恩寵,而自己幾乎全不記得,這是一種虧欠和遺憾。很多事就這樣,得惠於人而不知或不覺,等物是人非,欲以青翠回報春光時,它倏然而逝,只留落地的影子,斑駁在檐下和牆旮。

常回家看看,不是歌手的矯情,而是平實的感情流瀉,速寫了當代人匆忙裏的無奈和愧疚。姥爺家的石榴樹和老梨樹,成為懷念他的誘因,如兩座燈標屹立在宅子裏,在風雨剝蝕的黃昏,溢着淡黃的光和斑斕的彩。

今春花兒打瓣時令,我跟娘回鄉看望大妗,走在故鄉的'街市,看鋪面整齊劃一,如磚垛平擺出一條過廊,鋥亮無攔,幾乎不見樹影。鄉民的宅子也不再葱綠,花木呆在盆內固定着長勢,生機消失在水泥硬化的過程裏,燥熱不覺在望飛雁絕間吐蓓。再回頭看諸多新村建築,往往以毀舊作基石,斧砍的未必全是攔路虎,也有老虎邊上的林子,獸出沒不再,也少了古村落原始韻味,花木窒息在破與立的光景中。

物殤在於不循序漸進,跟風為了臉上貼金,推平在一瞬,立房頭卻要若干個日月,拆與建之間風雲乍起,殉去的老樹只好歎息,至多不給涼蔭乘便。

在大妗家院子裏溜達,見過道東老屋偎在一廂,簡裝修繕不蔽滄桑,依然透着油燈時代氣息。門側的老梨樹已枯折,斷枝仍與樹幹連綴,斜搭於柴垛上,似在拽回我記憶裏的碎片。在孃的故事串珠上,這兒曾是一大家人福祉地,解放前每鬧兵荒匪事,姥爺便領着家裏青壯,用石塊土坯將房頭通道堵塞,成為井字形獨院,吃住在內,是個隱蔽的好所在。1938年,土匪打破寨子,姥爺一家籍此“堡壘”和寨局武裝的抵禦躲過了洗劫。之後,日本鬼子打過來,一路燒殺擄掠,姥爺帶着男女老幼,翻過院子北牆,隨村民跑到山裏避難……

每當我心有不爽,生出抱怨生活的言辭,娘只一句開導話:你們沒打舊社會裏活過。

大妗悠過來喊吃飯,看她步行趁摸,我不由趕前攙扶,她自道老矣。大妗年屆85高齡,思維毫無混沌之相,平日除做些家務外,尚能協表妹守攤賣菜,勤勞祛病在她的身上得到印證。幾多年來,大妗以長輩的慈愛,關注我的成長,用温暖之手傳遞果實,餵乳一顆心。記得有一年,她差二表哥曉晨和表弟孟忠,送來自己籠蒸的月餅,芝麻白糖餡,吃得我撐肚了好久,夜裏還叫爺爺揉順。在素日吃上個小麥面饃,已是集全家口糧精粉了,因而,奶奶在和麪搓餅當兒,老揪一撮白麪,給我做成樹上喜鵲模樣的饃饃。而今,那個貪嘴的孩子已到人生的中年,歲月的打磨讓他領悟了許多,其中包括親情——沒有姥爺他們幾輩長者的呵護,我們不可能走到生命的秋天或冬天,甭説別的了.

大妗的今天是我的明天,我的當下是下一代的走來,火炬傳遞在熾手相握,結釦一條河流的筋脈,穿風塵而行。

宅子西院新房,落址與老房基移位,擠壓了本不寬綽的空間,既有無奈成分,又有超前意識——腦際印象打折在變遷裏。我揣摩着從前院中幾簇石榴樹的分佈點,這時,隨行探親的表姐説,我們小時候房窄樹多,全賴樹上的果子解饞。我説,是。偶爾像仙桃偷着摘吃,王母娘娘的蟠桃給大仙預備,孩子是家裏的領導,不在職位的時候,學着孫猴子鑽進園子裏。

大妗的白髮霜染於瑟瑟秋風的摩挲,她的康健是我的殷殷祝福,我的祝福為了記憶裏的金色,我的金色是童年一葉葉翔舞的光片......

眼前,我所工作的這座城市,乾旱缺水,初伏未盡,工區被水泥框定的楊樹,黃葉飄落,打着卷在地上旋圈兒,簌碎於過往的腳步下。水泥地更折射着太陽投下的温度,燎人眼憊;蒸籠一樣的住室,消弱了家的概念,不由人不想起農家院裏的葱蘢,於是,我不再眺望遠方的漂流溝谷,只想在自己門前栽一株石榴,根連記憶裏的碎片,織鋪出一片綠,因為眺望是渺然的繼續,無着落的噱頭是失趣的開端。

2014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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