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蝴蝶和着眼淚在飛散文

四月裏的天空瓦藍瓦藍的，四月裏的麥浪綠如綢緞，麥田中間有一處圓錐形的墳，墳頂攀滿了野草野花，野花叢中白蝴蝶在忙碌，野花上空黑蝴蝶和着眼淚在翻飛。

明知道黃土之下曾經的血肉之軀早已化成幾根白骨，與野草的根鬚為伴；明知道曾經駕鶴西去的血親永遠不會回來，可黃土之上的人，不能停止懷念。

“媽！女兒給您送錢來了，您在那邊再也別省了，吃的、穿的、用的，您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如果不夠，您跟女兒説，女兒再給您送。”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小婦人，身着一套黑色的衣褲，跪在墳前，一邊燒着紙錢，一邊淚眼婆娑的自言自語。

“媽！在您彌留之際我是最後一個和您告別的人，在一片撕心裂肺的悲痛聲中，我把淌滿淚水的臉頰最後一次挨在您那慈愛的臉上，您用微弱的聲音很費勁對我説‘丫頭，媽……媽……對不起你們，媽半路就……就……把你們摞下……’話還沒説完，您就帶着病痛，帶着憾恨，帶着對一羣小兒女的無限眷戀，化作縷縷青煙飄然離去。那一刻，我像瘋了似的一把緊緊抱住您‘媽呀！您怎麼最後一刻想着的還是我們，您這輩誰都對得起，就是對不起您自己呀。’您在世時，好吃的留給我們，好穿的也穿在我們身上，父親長年多病，家裏家外所有重活累活全是您一人扛，您無怨無悔，默默承受，您這輩是沒吃過一頓像樣的好飯，沒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小婦人言語至此，早已泣不成聲。

“媽！女兒給您送餃子來了。這是您生前最喜歡吃的薺菜餃，只是餃陷裏的薺菜不再是您從野地裏挖來的，餃陷裏的肉也不再是從前的星點肥肉丁，都是精瘦肉，您吃着肯定可口。”小婦人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打開一隻白色的方便袋，從袋裏端出滿滿的一碗餃子，她輕輕地揭開碗麪上的保鮮膜，碗裏還冒着騰騰的熱氣，她用顫抖的雙手捧到了朝陽的碑前。

“媽！以前家裏人口多，窮得叮噹響，每到過年過節才能吃上一頓薺菜餃，每逢吃餃子時您總説自己不愛吃，總把我們姐妹的碗裏裝得滿滿的，自己則坐在旁邊喝稀粥吃鹹菜。那時最理解您的人就是爸爸，直到爸爸把自己那碗餃子推到您的面前，我們才從他那裏知道，您小時候就喜歡吃外婆包的薺菜餃。”此時的'小婦人哽咽聲聲。

“媽！女兒給您送衣服來了，您看，這是一套新買的棉衣棉褲，還有一雙綢緞鏽花鞋。媽，您在那邊終於能穿上像樣的衣服了。

小婦人在墳腳下捧了幾把鮮土，輕灑在早已燃盡的紙錢上，鮮土上又鋪了一張白紙，她轉身剛要拿什麼，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麼，只見她從衣兜裏掏出手絹把自己的雙手仔仔細細的擦一邊，確定雙手擦乾淨了才去取身後的紙袋，她小心的拿出一套嶄新的黑色老衣，一雙精緻的紅色綢緞鏽花鞋，整齊的平放在白紙上。小婦人用一雙顫魏魏的手輕撫着老衣，淚如泉湧。

“媽！當醫院蓋着紅章的診斷書上醒目的寫着四個黑色的大字‘肺癌晚期’，您當時傻眼了。那段時間您對壽衣店的老衣老鞋特別感興趣，每次上街趕集，您總用各種藉口把我們這些小跟班支走，您在壽衣店裏用特別羨慕與渴望的眼神觀望着櫃枱裏嶄新的老衣、漂亮的鏽花鞋，看着自己不能接受的價格表，一次次默默走開。您這一舉動是二姐跟您趕集時偶然發現的，她回來後哭着要把你們為她吃辛受苦攢下來的學費錢拿去為您買新衣，二姐跑到半路上，您又把她追回頭，當時還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

“媽！女兒無法忘記您臨終前穿的是一身補了又補的舊衣服，一雙早已褪了色的舊布鞋。我清楚的記得，爸爸當時執意要從親戚家借錢，為您置辦像樣的棺材、像樣的老衣。您對爸爸説‘人死了，再好看的衣服還不是燒了，再好的棺材也會爛成泥的，他爸，別浪費了，兒女們讀書要緊，把錢用在刀口處，只要她們將來出息了，我死也閉眼了。’媽！您不是不想要，您也想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點上路，只是，您永遠把最好的留給了別人。”

小婦人淚眼滂沱。嶄新的老衣，精緻的繡花鞋，在温火中不緊不慢的燃燒着，她用一根小樹棍緩緩的拔弄着，直到衣鞋徹底化為灰燼。

“媽，女兒給您買了一幢‘天堂別墅’，您住到這裏再也不用害怕颳風下雨了。”小婦人在剛才燃盡的衣物上又灑了一層薄土，鋪上白紙，從身後輕輕搬來一幢塑料製作的精緻別墅，端端正正的放在紙中間。別墅大門正上方醒目的寫着四個紅色大字“天堂別墅”。

“媽！我們老家的那座破草屋，每到颳風、下雨、下冰雹，半夜時分，您和爸就顫抖的坐在牀上，把我們幾個緊緊摟在懷裏，不住的安慰着我們‘丫頭別怕，有媽媽在你們就不會有事。’鄰居們常對您説‘丫頭唸書有什麼用，念出書了也還是人家的人，還是攢點錢，儘早蓋兩間瓦房吧，你看，這一下大雨，我們做鄰居的都替你家擔心。’為此，爸爸也曾動搖過不讓我們讀書的念頭，只有您，是堅決不同意，您説‘只要你們姐妹幾個爭氣，媽是砸鍋賣鐵也要讓你們唸到底。’

“媽！我們爭氣了，都出息了，我和小弟在市裏工作，大姐二姐都嫁到省城去了。我們姐弟一直奢望把您也搬進城裏的公墓，看您也方便些，可爸堅決不同意，他説您離不開這片生您養您也苦了您一輩子的鄉土。現在，您的子女們都過上了好日子，只是苦了您這一輩子呀！”

“媽，您走了，這一走就是十多年，女兒無法停止對您的思念。”

別墅在火光中，映紅了小婦人淚跡斑斑的臉龐。漫天飄飛的黑蝴蝶印染着小婦人的淚水隨着西下的夕陽越飛越遠，越飛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