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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鵝散文

白鵝散文

鵝、鵝、鵝,

白鵝散文

曲項向天歌。

白毛浮綠水,

紅掌撥清波。

這首詩,我五歲時已經背會,母親很得意,來了客人,就拉我出來表現,常博得掌聲一片,紛紛説我是文曲星下凡,將來了不得。父親對母親説,你可知駱賓王七歲寫《詠鵝》?母親默然無語。以後來了客人,節目取消

駱賓王是義烏人,與我家鄉不遠,兩地風氣相若,養的鵝自然種出同類,詩上説鵝是紅掌,而我所見之鵝掌,界於黃紅之間,黃佔頁面,紅卻稀薄。我意詩人觀察有誤,出了藝術誇張範疇。問之於師,老師不言,課餘領我去池塘觀察,但見白鵝身姿婀娜,潔白如雪,悠然飄浮。我投石令其驚走,清波下,紅掌閃爍,滑水而去。

鵝在故鄉,算得上家禽之皇,養者頗多。我家也不例外,養了數只。初生的鵝雛很可愛,一身黃色,扁扁的嘴,脣緣鑲道金邊,俗稱鵝黃,脱落了,即算長大。這時的鵝,會長出一身白羽,也曉得漂亮,頭戴紅色小帽,圓眼點墨如漆,長頸圓潤,扁喙呈琥珀色,趾蹼相連,顧盼之間,器宇軒昂,確實風姿獨具。它見水就興奮,撲稜雙翅,翹首挺胸而入,得意如中狀元。尤其雨天,不躲不避,單掌着地,頭紮在白羽下,靜似雕塑一尊,安立風雨之中,其傲然形態,於禽界中無出其右。

鵝的一生,除了玩水,就是找吃。觀其體態,鵝應出身名門,約略後來家道敗落,養成雜食習性,無論是菜葉青草、剩飯米糠,或泥鰍小蟲,皆可餵食。主人“鵝鵝”一喚,便揺身而來。它的喙扁且硬,食物丟在水泥地上,啄食便發“噠噠噠”聲,倘數十隻同時進餐,聲如機關槍開火,頗有氣勢。不過,聲雖大,鵝卻不貪吃,符合其沒落貴族氣質。不似鴨子,見了食物就擠作一團,全無風度。鵝不是,它“噠噠”吃幾口,即昂首而立,搖搖短尾,整整衣冠,喙上若黏了食物殘渣,會在地上或草上抹抹,以示其很講衞生,卓爾不凡。

它對雞鴨很友好,共同進食時也懂謙讓,擠了它,也是易地再啄。可能覺得雞鴨同屬禽界,自己身為雄主,應該寬容屬下。但對豬狗卻不客氣,豬懦弱些,輕易不敢招惹白鵝,一旦惹事,也懂得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為上。狗卻是個二流子,無事生非,嘴腳發癢時,就去惹鵝。老人説貓狗是天敵,其實不然,鵝狗才是真正冤家,狹路相逢,常常鬥在一起,往往是狗咬來一嘴白羽,卻“嗚哩嗚哩”落荒而逃,躺在牆角下,滿臉血漬,吐舌大喘,眼中全是哀怨之色。

鵝的本領還在於管家,印象中,這是狗的活,但真正忠勇誠信的'卻是鵝。狗閒不下來,它好奇,常常東瞅瞅西逛逛,一點小事,就如天塌,狂吠不止。又貪吃,丟只肉包,上去就是一口,全不顧肉包有毒無毒,往往着了道兒,成了“佛跳牆”。鵝很謹慎,它是素食主義者,雖偶吃肉類,亦是活物為主,所以,肉包對它毫無吸引力,又不躁急,每逢大事有靜氣,待危險確認,方“嘎”叫一聲,爆羽而出,若來者不退,則低身直脖,扁喙似刀,形若“鷂”式戰機,直接殺將過去。所以,我家養鵝辰光,從未失竊,母親説,功在白鵝。

鵝確實威風,它自己也明白優勢所在,臉上寫滿傲驕與張揚,所以,走起路來,威勢十足,邁着方步,搖着肥臀,元帥似的,大有捨我其誰之氣度。我是吃過它幾次虧的。記得上學時,要路過一座小橋,橋畔有户人家,養了五隻鵝,一公四雌。公鵝很大,伸頸比我還高,每天領着它的妻妾在橋上視察領地,見了大人還好,至多去啄啄褲腿,催人快走,見了小孩子,就牛逼起來。我是不敢惹的,往往是很小心踅過去,近鵝羣時咻一下跑過去,待它們醒悟,我已撫着狂跳之心,安達彼岸。如此經年,倒也相安無事。孰料常在江湖走,還是捱了刀。起因是隻斷命黃狗,好巧勿巧在我躡足而過時,狂吠一聲。大公鵝環顧左右,沒發現狗,卻見我躡足而來,認定是我挑釁,立時“嘎”喝一聲,它的妻妾得令,瞬間成扇形,將我圍起來,既不慌張,亦不急攻,吼鳴聲卻此起彼伏,如兩軍交戰先擂鼓,鼓罷,方訓練有素逼過來。我看逃不了,只得硬着頭皮走過去,至近一個伏身,摸起一枚石子,作勢欲砸。這個動作嚇狗蠻靈光,狗見了,肯定打只軟腿,逃走了。我以為也能嚇鵝,安知不行,説時遲那時快,鵝雙翅譁聲拍地,扇起一團灰塵,瞬間兩翅橫駕,向我飛撲過來。我嚇大跳,平目見公鵝戴着紅帽子的腦袋,已至臉前,它寬大的扁喙,衝我欲舉未舉的手肘,狠狠就是一口,我大叫"媽吔",發足狂奔,背後五隻鵝齊嶄殺來,嘎——聲動地。此役我一敗塗地,其狼狽形象,被人傳為笑談。自此見了鵝便兩股戰戰,心生惶恐。好在僅過數月,便轉到鎮上學習,不用再過此橋。阿彌陀佛!

我不怕鵝,已是少年。喜歡這種生靈,始於參加書法培訓。老師讓我觀鵝形態,説王羲子就是從鵝身上,悟得運筆道理,終成一代書聖。為觀察方便,主動去為家裏牧鵝。放鵝本是弟弟之事,但弟弟老被啄傷,父母不放心,今見我主動請纓,大為高興。我家有九隻鵝,八雌一公,由於妻妾成羣,任務繁重,公鵝累得脱了鵝相,與人家公鵝類比,明顯小了一號。這公鵝小是小點,但野心還是蠻大的,放時最好如它意,否則,會找你一堆麻煩。它最喜歡吃的草,叫鵝草,大約此草天生為鵝而長水,既肥且美,管狀的綠莖,汁水豐盈。這種草多長在湖畈,河堤很少,所以公鵝喜歡去湖畈覓食,既吃美食又可下水泡澡。但弟弟不想去湖畈,那裏蚊子多,轟炸機似的,蘆葦又密,還有野鴨子,鵝一旦濫情,挾了小三私奔,回來交待不了,要吃“烏梢湯”的。河堤卻無此憂,地方寬敞,有大片草地,既可瘋跑,還可做遊戲,運氣好時,還能見男女摟着親嘴兒。這就起了衝突,每每走到岔路口,公鵝就要同弟弟打一架,畢竟是主人,公鵝服從了,但心中明顯憤懣,常常兇我弟弟,以泄私憤。

觀察了幾天,終不明白寫字與鵝關係,便有些懈怠。那天是陰天,山雨欲來,我囑弟早回,防止雨襲成“落湯雞”。走到半路,有些內急,便隱進樹林。弟弟大約也有此患,跟着進來。這公鵝起了好奇心,以為林中有佳餚,也一搖一搖踱進來看究竟。乍見兩支水槍噴射,大為奇怪,竟搖至邊上,頭一仄一仄,呆呆看稀奇。弟弟便起了惡作劇之心,“水龍頭”一歪,灑了它一身,公鵝向後一縮,一跤翻在地上,大怒,立馬雙翅亂拍,昂頸上去就啄弟弟屁股。這鵝啄人很有手段,它不是直着啄,而是啄住肉,左一旋;放開;再啄住,右一擰。弟弟疼得一蹦老高,撒腿就跑,公鵝如影隨形,跑一步,躍起一啄,旋一旋;跑兩步,又躍起一啄,擰一擰。弟弟邊跑邊嚎,形若潰兵,手在屁股後面亂揮,那擋得住。我看大事不好,忙衝上去,飛腳踹開,公鵝一個凌空翻,爬起來,斜我一眼,一搖一搖走了

回去檢查,弟弟白白的屁股蛋上種滿了草莓,酒盅大小,數數,十二個,墨斗似烏。弟弟摸着屁股,大罵公鵝,要剮了它吃肉。母親抹着藥水,埋怨弟弟下作,不該灑尿,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公鵝報復。

為了平息怒火,母親承諾蒸只鵝蛋慰勞,弟弟聽有鵝蛋吃,也就破涕為笑了。他也曉得,宰公鵝根本不可能,明年的鵝雛還得賴它努力呢,一旦公鵝身故,這鵝蛋只能蒸吃,再也孵不出小鵝。

鵝蛋很好吃,尤其適合做蛋羹;炒吃亦香味濃郁;蒸吃卻稍遜雞蛋,滋味發乾,有些噎口。但鵝蛋大,體積是雞蛋數倍,一枚可飽我飢腸。我最喜去鵝棚撿蛋,一蛋在手,温潤碩大,很有豐收感。積得多了,母親便分成兩份,一份拿去出售,每枚可市數元,那時候,這是大收入;一份用來吃,逢年過節,炒上一碗,調節口味,清貧歲月頓顯温暖。多餘的,母親做成鹹鵝蛋,鹹鵝蛋烹飪“西施豆腐”,那個滋味啊,食後數月,肉味不嘉。

鹹鵝蛋與鹹鴨蛋吃法同,一般用來佐白粥,挖吃後,留下好大一枚空蛋殼。我曾在殼裏養過知了,放在書桌腹中。某日放學未帶走,值日生打掃衞生,驚了知了,拱得蛋殼飛起,女生大驚,以為鵝蛋成精,撇帚而逃。第二天,我站了牆壁,示眾懲戒。

逝者如斯,曲指一算,已過去三十餘載。白鵝已成稀罕物,“眠沙卧水自成羣”之景象,怕是無緣再現。好在白鵝已烙我心,與子偕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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