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補生命散文

妻子生病後，我因疲於生計常在匆忙中忘了季節的輪換，要不是這幾天火辣辣的太陽曬得汗涔涔的，還真的不知道是夏天來臨。慌亂中連忙脱下春裝，打開衣櫃，不經意間一條舊褲從衣堆裏滑落下來。

這是一條藍色的的確良褲，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讀高中時母親賣了50個雞蛋，扯下三尺藍色的確良布，然後請村子裏一位老裁縫做的。80年高考那天，我穿着嶄新的的確良褲去市一中參加考試，結束時也許是太興奮，一轉身屁股被椅子上的大釘子刮破了一道口子，當時我心痛得差點哭了。回到家，母親並沒有責怪我，只是小心翼翼地將褲子平鋪在飯桌上——這是一道“7”字型缺口，“7”字的一豎還很長。昏黃的電燈下，母親穿好針線在褲子的裏面託上一塊布料，然後一針一針地縫補起來。母親時而低頭穿針，時而揚手引線，時而將針尖在發叢間劃一下。斑駁的牆壁上，母親的影子在拉長變大。突然，我看到母親微微一笑，隨即轉過身招呼我去睡覺，然後拿着褲子消失在夜空中。第二天早上，我一覺醒來，太陽已經爬上了窗户，一束晨光照在牀頭那條褲子上。我定睛一看，兩邊褲屁股已經縫成了兩個對稱的圓，就像一對冉冉升起的藍色月亮，別緻極了！原來，待我睡覺後，母親拿着褲連夜趕到老裁縫家裏，看着母親縫補的褲子，老裁縫覺得補丁很不協調，於是獨具匠心乾脆把另一邊也當撕破的口子縫補。結果，一條嶄新的破褲子縫補得精美勻稱，儼然就是一件絕美的藝術品，以至於後來我穿在身上招來眾多夥伴的羨慕和模仿。

一條撕破的褲子經過精心的縫補竟然可以成為一道風景。我將這條褲子摺疊好重新放進衣櫃。

妻子中風出院後在家待養已經六年了，由於落下偏癱，她的左肢行動遲緩，家務幾乎都是我包攬。大到搬出搬進，小到鍋碗瓢盆，事無鉅細，一應俱全。然而，我畢竟是凡塵中的一介俗人，時間久了，急匆匆中也常有過喟歎；汗涔涔後還有過抱怨；髒兮兮時更有過傷感。為此，也和病弱的妻子有過爭吵，但一陣舌戰後，一瘸一拐的妻子總是流着眼淚默然地走進卧室，空蕩蕩的客廳只有漠然佇立的我。輕輕走進卧室，妻子已佯裝熟睡，凝視牀上妻子形如枯槁的身軀，心突然之間彷彿被無數螞蟻蜇痛一般，我仰頭靠着房門，內心深處充滿愧疚和自責，眼角悄然溢出苦澀的淚。想當初妻子剛剛出院時，我還經常抽時間帶她出去散步，陪她説説話，怎奈時間久了忙碌中我也逐漸缺乏耐心，有時還以忙碌為由要妻子自己多鍛鍊。但病後的妻子就是走不出心靈的陰影羞於見人，成天以沙發當牀，與電視機為伴，久而久之錯過了最佳的鍛鍊時機，最終落下了偏癱！每次幫她洗澡我明顯看到她的左手和左腳已經開始萎縮，蜷縮的手指不用力竟很難辦開，我甚至擔心有一天她會因為長年的靜卧而再也站不來了。我自責不已，是我害了我孱弱的妻子！那曾經是一條多麼完美的`生命啊！現如今無情的病魔已將她摧殘得骨瘦如柴，歲月用無情的手在妻子的身體上撕裂了一道道傷痕。作為丈夫的我，只知道用勞碌來侍奉這傷痕累累的軀體，而忽視了用心、用情、用愛來縫補撕裂的傷口，慰藉心靈的創傷。我黯然淚下！

一天，朋友送來幾條小鯽魚，煎魚時我想到這道菜可是妻子以前最拿手的，連忙跑到客廳連哄帶抱將“領導”攙扶到廚房，雙手獻媚般呈上姜、蒜、葱。妻子顫巍巍地拿起鍋鏟，一陣忙碌後，一碗黃燦燦的油煎鯽魚端上餐桌。吃飯時，我使出渾身解數，傾其阿諛奉承之能事，對妻子的廚藝大加讚賞，如數家珍般列舉妻子以前做得最好吃的菜餚，直誇得妻子雙頰泛起紅暈，兩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把魚頭都吃了個精光。第二天買菜時我故意買了一條魚，回家放到廚房就急匆匆上班了。傍晚，我打開房門卻意外地發現妻子沒有和往常那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細聽，廚房裏傳來炒菜的聲音，我喜出望外，連忙進廚房幫着妻子打下手。晚飯時，我自然少不了一番誇獎和鼓勵，兩個人邊吃邊聊，我突然感到這居然是妻子生病後我們吃得最香的一頓飯，而這頓飯我整整等了六年！我有些激動，朦朧中我也看到妻子濕潤的雙眼。此後，妻子雖然依舊不願意出門，但家務活明顯主動多了，每次，我只要做妥一些出力的活，其他的事情妻子都可盡其所能。140平米的房子妻子每天都能這裏擦擦，那裏洗洗，衣櫃裏換洗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換衣服時再也不是像以前那樣直接從衣架上取下來，皺巴巴地套在身上。最讓我欣慰的是每天下班回來都有一桌熱騰騰的飯菜等着我，有時一邊吃還能一邊聊聊工作上的快樂，雖然飯後還是我洗碗刷鍋，但嘩嘩的水流聲就像是在唱歌。現在，妻子由於每天的運動量增加了，走路的速度也明顯加快，以前蹲廁所嚷着要我扶她起來的事情再也不曾有過，尤其可喜的是近期給她洗澡居然發現她原來嶙峋的後背變得平坦豐滿，大腿上的肌肉也紅潤多了。

原本艱澀的生活只因多了一些誇獎和鼓勵，那些累累的傷痕竟能漸漸癒合，縱然是鍋碗瓢盆也能演繹出歡快的樂曲。生命起初就如一件衣服，歷經歲月滄桑和磨難，自然會出現裂痕或者傷口，坦然面對，用心攥緊歲月的針，用情牽引心靈的線，用愛耐心縫補撕裂的傷口，生命之光依然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