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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裏的舊物散文隨筆

時光裏的舊物散文隨筆

【一隻筐】

時光裏的舊物散文隨筆

一隻筐,本沒有什麼大不了,無非就是一隻筐而已。然,一隻經歷了悠久的歲月、見識了坎坷風雨的筐,可就是一隻老筐了。這樣的一隻老筐其生活閲歷就如同一個老了的人,怎麼可以只是一隻筐哩。

這隻老了的筐,此刻就窩在屋窗下,累垮了的灰驢、老掉了牙的黑狗一般,歪斜在窗下那雜亂的農具堆裏。其實老筐遠不如累垮了的灰驢和老掉牙的黑狗,灰驢和黑狗畢竟長着腿,即使它們已經老得不值得人們再繼續使喚它們,它們平日裏也還可以這兒那兒地走一走,逛一逛,四下裏看看。

老筐沒有這個福分,如今的老筐哪兒也去不了了。歷經滄桑、耄耋之年的它,倚靠在牆根下,在風霜雨雪、日月輪迴中繼續着它的破敗。

雨來了,澆潑下來的檐水侵蝕着它。雹來了,噼噼啪啪抽打着它。就連檐縫中那窩麻雀都勢利地將自己的糞便屙滿了它的身體,使得它本就腐爛的筐縫間粘糊着灰灰白白的雀糞,一年四季散發着腐氣臭味。滿院裏的生靈沒有一個再拿正眼去瞧它,每每不得已誤走到近前去,也是厭惡得恨不能照着它搖搖欲墜的身子猛踹一腳,讓它徹底垮塌、散了架,讓它立即去糞池漚了糞肥或者去灶屋裏做了柴草。

老筐別看老,其實一點兒也不糊塗,它很有自知之明,自從不再履行一隻筐的作用被廢棄在窗下之後,它就默默地趴在那兒,靜觀世態變幻。老筐已將這個世界徹底撒手,它已經把自己交給了時間和命。

誕生的那天起,筐就註定了這輩子的醜陋和不幸。它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連人都不能,何況是一隻筐啊。它的不幸是因為它誕生在一個不是編匠的人手裏,而且這個人又是第一次學着編筐。好在是他讓它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子不嫌母醜,狗還不嫌家貧哩。一天他收工時從南河堤割來一捆秋後的荊條,順手扔在院子裏,曬乾後準備當燒柴燒一壺解渴的熱茶的。那個下着雨的午後,不能下地上工的這個人就無事生非地將這捆半乾不濕的荊條編成了筐。

如果是一個專業的編匠,或許一時半會兒就將筐編起來了,這個不是專業編匠的人將筐斷斷續續地編了很久。秋後的荊條粗的粗,細的細,又硬又脆又老,一點也不柔軟滑順,這樣的荊條在笨拙的、不會編筐織簍的人的手裏,就更不聽使喚了。這個人“吭吭哧哧”地喘着粗氣,臉憋得發紫發黑,頭髮梢上滴着熱汗,兩手吃力地逮着編了拆、拆了編的筐,姿勢和力道倒像是要宰一頭豬……

編起來的筐,自然要被人所使用,為一個家院做活。裝草、盛土、載糧、擱瓜……儘管這隻筐發揮着和別的筐一樣的功能和作用,但每一次被不同的人拎過來掂過去地使用前,人們總忍不住將它貶上一句兩句:這是隻啥筐呵,怎麼像攤爛牛糞似的?這哪兒像筐啊,分明是隻被杴拍癟了的老倭瓜嘛!

筐雖然委屈而無辜,但也怨不得人貶,它確實和別的筐不太一樣。筐體厚密得似老漢的棉褲襠,不但臃腫還有皺褶。三根筐系斜斜扭扭地從筐體裏鑽將出來,三根炸焦了的麻花一樣擰在一起。筐沿兒分明就是一張掉沒了牙、合不攏了的老太太的嘴脣,説圓不圓、説扁不扁地裏凸外凹着……人們不會嘲笑那個編筐的人,人們已經忘記了這隻筐出自誰手,況且人歷來就是些只看表面現象就會信口雌黃的生靈。

筐的一生註定沒法和其他的筐相提並論,一隻醜陋的筐的痛苦和哀傷,沒有誰會在意。它伴隨着人生活了一輩子,人們使用它、嘲笑它、踢打它、摔砸它……從它身上藉以發泄對生存的不滿和世間的不公。在這隻筐年輕力壯的時候,人們把太多的生活負擔和責任推給了它。即使這樣,人在活得疲憊不堪的時候,常常是筐,陪伴着人們,從苦難歲月的深處,一步一步熬出來。

筐依稀記得,編它的那個人在使用了它幾十年後,老掉了。那個人像從它身旁刮過去的一陣風,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的兒子用它從別處運來肥沃的新鮮的土,將他埋了起來。後來這個人的兒子也老了,再也使喚不動它了的時候,筐卻正值壯年,繼續為一個家院裏生生息息的人效力,繼續着作為一隻筐的使命,裝盛着、運載着人的憧憬人的希冀和一個個豐收的年景。

筐雖然沒有腿,但它的一生還是去了很多地方的,集市、牛圈、馬棚、一塊地、一坑水、一片麥場,甚至一棵高大的樹上……它輕而易舉地熬走了幾代生靈,醜陋地活着,那些在人眼裏看起來漫長的日子,在它面前影子一般一晃而過,狹促而具體。

在又一次秋收之後,筐終於老了。

它本來可以還能延續一段作為一隻筐的日子的,可一生中它總是被人們貪婪地超負荷地使喚着,沉重的負擔讓它過早地衰老破敗了。終於某一天它在運載滿滿一筐土時,脆弱的筐系“砰”一聲斷裂開來,筐徹底癱在地上。懊惱的人嘴裏咒罵着它,朝它狠踹了一腳,又將一口惡臭的粘痰吐射在它身上,爾後氣急敗壞地將它拎回家,站院門口隔老遠扔一隻死去了的雞一般,朝着窗下那一堆破爛農具裏扔砸過去。

人們從未像對待自己的父輩一樣對待過筐。筐跟身旁那張磨禿了的鐵杴的命運一樣,只是一件即將被處理掉的無用了的農具而已。人,需要一隻嶄新的結實的年輕的筐來替代它。

每一個黃昏裏,老筐趴在窗下,夕陽照在它落滿灰塵的身上。它靜靜地等待着,等待着灶屋裏缺了柴草時,被填進爐膛後軀體燃作一團火焰、化作一縷青煙,悠然升空的那一刻……

【糞箕子的變遷】

糞箕子,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之前北方農村必不可少的家庭農用工具,用來撿拾狗糞、豬糞以及其他牲畜糞便的。後來,農村土地使用的肥料不再短缺,糞箕子也就漸漸地結束了它的使命,慢慢地從人們的視野裏消失了。七十年代末期以後出生的人們,甚至根本不知道糞箕子是什麼東西了。

然而,那天去鄉下的一個桂花節上去觀賞桂花時,卻又見到了久違了的糞箕子。

糞箕子的主人是一位老年農家婦女,這位農家婦女揹着它出現在了熱熱鬧鬧的桂花節上。桂花節很隆重,地毯、鮮花、綵球、禮炮……一片喜慶,尤其是上千盆吐蕊飄香、沁人心脾的桂花,陶醉了紛至沓來的人們。過去農村有句流傳很廣的歇後語:揹着糞箕子趕集——臭一圈。在這樣一個濃香四溢的桂花節上,突然間出現了這麼一隻用來裝盛糞便的糞箕子,的確是有傷觀花人的雅興。

出人意料的是,這隻糞箕子的出現,不但沒有傷了觀花人的雅興,反而一下子把人們的注意力從熱鬧的桂花節上吸引了過來。人們看到的這隻糞箕子裝盛的不再是臭哄哄的'糞便,糞箕子裏裝盛的卻是人吃的香噴噴的食品。“呼啦”一下子,人們圍攏了這隻裝盛了吃食的糞箕子。年齡大一些的,對糞箕子有一種久違了的親切感,撫摩着、回憶着、唏噓着,訴説着那些年代糞箕子的功勞和偉大,那神情就象走失了多年的孩子又回到了身邊。年齡小些的,從來沒有見過這玩意兒,新鮮好奇地聆聽着,顛來倒去地研究着這個怪物,不知誰最先將它背到肩膀上去和它合了個影,其他人邊紛紛掙搶着開始和它合起影來,稀罕的不得了。農家婦女看到年齡小些的人們的這番舉動,禁不住感慨起來:如今的年輕人都活在蜜罐罐裏了,他們哪裏知道,過去熬窮日子的時候,哪家的孩子一放了學不都得背起糞箕子出去拾糞哩!

糞箕子,形狀似簸箕又似筐子,比簸箕深一些,比筐子淺一點,中間一根提樑,一般是用荊條、白蠟條和棉槐條編成,也有用柳條編的。手藝好的編得細緻密實,不大不小,比例勻稱,背樑與鼻子樑粗細過度合理,不深不淺,背在身上舒適耐用。那年月,家家户户都有那麼一隻甚至多隻糞箕子。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要種地,先積肥。土地所用的肥料來源基本上除了人畜糞便,再就是家家積攢的一些灰土。除了人為因素外,因為沒有足夠的肥料,莊稼就長不好,年年糧食不夠人吃,能喂得起豬的沒有幾家,牛馬驢騾的就更不用説了。於是一年四季揹着糞箕子撿拾糞便,就成了莊稼人是否勤儉、是否會過日子的重要標誌,隨時隨地肩揹着一隻糞箕子,儼然一位勤勞人佩帶的徽章一般,如果哪個出門忘了背上糞箕子或者背上糞箕子而裏面沒有撿拾到多少糞便,是會被人恥笑的。

這項農家極其重要的活計都是捎帶着去做的,只要出門,就順手背上糞箕子,下地幹活,趕集上店,順便撿拾肥料,如穿衣吃飯一般的習慣。還沒長全身量的半大孩子,也學大人模樣,背上耷拉到小腿肚的糞箕子,長長的糞叉子身後一甩,鐵製的叉頭搭在糞箕子鼻樑兒下端的筐沿子上,木柄的那一頭兒的半截掖在胳肢窩裏,老遠處就一瞅分明就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莊稼漢子了。

時間到了七十年代末期,莊稼人的日子開始一天天好了起來,國外的東西也能來到邊遠的小山村了,那些印着日本、蘇聯、比利時字樣的成袋成袋的氮肥、二氨、尿素、複合肥,湧進了農家小院。改革開放剛開始的那幾年,莊稼人驚奇於這種肥料在土地裏發揮的巨大作用的同時,一些村幹部乃至鄉幹部還因了這種稀罕的進口貨的包裝袋子,而演繹出一系列的“化肥褲”的悲喜劇。

化肥在歷史舞台上的登場亮相,導致了糞箕子這一為土地立下了汗馬功勞的農家工具的使命終結。從此,它被莊稼人遺棄在堆放雜物的旮旯裏、豬圈邊、磨道里……天長日久,日曬雨淋,慢慢地就變成了一堆腐爛而破敗不堪的燒柴了。

本來以為糞箕子就這樣永遠地退出了農具的歷史舞台,可怎麼也沒想到,在改革開放30年後的今天,它依然存在着並偶爾被莊稼人利用着,它依然被稱作糞箕子。農閒時的莊稼人又亮出當年編織的手藝,編上一隻嶄新的糞箕子,走親訪友,趕集上店,依然揹着它。糞箕子裏也可能放一捆鮮嫩的蔬菜,也許是幾盒噴香的糕點,或者是從集市上買回的一盆鮮花……有一次,見一老漢揹着它,裏面趴着一隻通身雪白的小寵物狗。前些日子,還聽説沂蒙山區一個因柳編而聞名的地方,竟將糞箕子編織成了柳編藝術品,出口到美國、日本、歐洲等地,不得不佩服莊稼人將糞箕子的功用挖掘發揮到了極致。

今天,在科技飛速發達,人類使用的各種生存工具更新換代之快,先進程度之驚人的今天,糞箕子這一本該絕跡了的農用工具,之所以又偶爾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裏,也許不只是因了它結實耐用,揹着舒適,裝盛物品的便捷,似乎更多的是生活富裕起來了的人們,對過去的歲月一種獨特的懷舊方式吧。

【母親的布手絹】

母親一生把錢守得很緊,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用。父親一生對錢卻看得很淡很淡。父親總是把工資如數交給母親,至於怎麼花、花多少從來不聞不問。但自從那年父親退休回家後,兩人為錢爭吵拌嘴的事便多了起來。平日裏,父親總想充充大方、要些體面,給孫子、孫女們時不時買點小禮物,或者和老友們一起打個撲克玩個小輸贏什麼的,腰裏總得有點錢才行。但錢都在母親手裏,父親幾乎每次跟母親要錢,都會引起一番爭吵,雖然每次父親都能從母親手裏拿到錢,但那錢卻少的可憐,而父親為此付出的是以拒絕喝酒、拒絕吃飯為代價,母親也總是摔摔打打地嘮叨上半天。

有時候,父親急了,就吼,我的錢,憑什麼你管!

母親聽了這話一愣,接着眼淚就下來了。母親邊擦着滿眼的淚邊去翻箱倒櫃,找到那個藏錢的地方,取出那個包錢的布手絹,隔老遠扔到父親懷裏,傷心欲絕地説,你的錢,你拿去!這個家不用你管了,你在外面工作了一輩子,我和孩子們也都沒餓死,照樣活過來了;你拿着你的錢自己過去吧,我領着孩子們去沿街乞討要飯去!

那個包錢的布手絹在父親懷裏象個燙手的山芋,父親怕燙似的趕忙給母親扔回去,一摔門出去找老友們去了。接近午飯的時候,母親總要早早地給父親炒好菜、燙好酒,等父親回來吃飯。有時候父親玩起來忘了,母親就顛着小腳到處找。無論怎麼吵鬧,母親總是那麼盡心地侍侯父親吃喝。

有一天早上,我正要出門上班,父親把我堵在街口。父親不時地朝我身後望着,擔心被人發現了似的,父親把我拽到牆角,壓底了聲音問我,你媽是不是要你去我單位給我領工資啊?我説是啊。父親猶豫了一下説,你知道你媽這人,把錢看的那麼重……父親有些難為情地説,你從工資里扣出20塊來給我,就説單位給扣的。聽了父親這話,我的心彷彿猛地被什麼揪了一下那麼的疼,我趕忙從兜裏掏出20塊錢往父親手裏塞,父親擺手堅決拒絕了,父親生氣地説,我有工資,我不要你們的錢!説完緊接着又叮囑一句,這事千萬別讓你媽知道。

父親在外工作一輩子,花錢大手大腳都習慣了,一生安逸。母親在家,一人拉扯着我們兄弟姐妹五個人,艱難地度過了那漫長的捱餓的歲月,所以母親終生懼怕着貧窮。母親盡一切力量去勞碌,甚至自己生病也捨不得花錢去看醫生,總想節省每一分錢。

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母親的一生到底攢了多少錢,攢了錢到底要幹什麼?更不懂得整個家庭能夠在漫長的歲月中輕鬆地挺過一個又一個難關,都是因了母親一生節儉的功勞。直到後來我們的家庭出現了幾個重大變故,我們才似乎真正看到了母親耀眼的光輝。那年的那天,父親查出了病,並被告知將不久於人世,全家人慌亂於天塌地陷之中的時候,母親拿出了那個布手絹,對我們説,你們兄弟幾個日子過的都不容易,經濟都不寬裕,這些錢都是從爸爸一輩子的工資中節省下來的,你們把這些錢拿去,都用上,讓爸爸舒舒服服地走好。

父親去後,母親不願意跟着我們兄弟們一起住,堅持自己一個人過日子,並且堅決拒絕了我們每月給的錢,拒絕了安裝電話、訂牛奶等一些老年人必須的生活營養和用品。這時候,母親唯一的經濟來源,就是父親單位給的微薄的撫卹金。母親總對我們説,這些錢我一個人過日子足夠了,和以前捱餓的時候比,現在真是享福了。

有一年冬天的一個下午,下着小雪,我採訪結束回單位,路過快要散集了的集市,遠遠地,我從車裏看到裹着小腳的母親,蹣跚着在紛紛揚揚的雪裏,撿拾那些人家扔了不要的爛菜葉子。這一幕讓我的心都碎了。我又心疼又氣惱地走過去訓斥母親,您這是幹啥啊?是缺您吃啊還是缺您喝啊?母親辯解地説,這麼好的菜葉子可惜了,撿回去洗乾淨做豆沫吃。

在母親年俞七旬的時候,姐姐突發腦溢血住進了醫院,在搶救姐姐的那些日子裏,我們奔波着籌措那鉅額的治療費用。這時候,誰也沒有想到,母親從懷裏又掏出了那個用了一輩子的布手絹。打開手絹,母親把一搭錢塞給姐夫,這是六千塊錢,拿去。我們都驚詫地看着這錢,難以相信沒有收入的母親怎麼可能積攢下這麼多錢。姐夫也猶豫着不敢去接母親手中的錢。母親把錢硬塞到姐夫手裏説,這是我從撫卹金中攢下的,用孃的錢治閨女的病最管用,一定得把俺閨女的病治好!

我們的母親感動了上蒼,姐姐最終從死神手中回來了。

母親今年七十七歲了,依然保持着那過分的節儉的習慣。有時候我在想,母親的如此節儉,是母親一生的悲哀。但母親的這種節儉是那種苦難的歲月裏逼出來的,也是一種傳統美德。尤其是這麼多年,我們無論遇到什麼困難,只要一想到母親的節儉和堅強,我們就會信心百倍,陽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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