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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鏡像的優美散文

真實的鏡像的優美散文

在一長串飄飄忽忽、離奇古怪的夢中突然驚醒過來。

真實的鏡像的優美散文

原來,長途客車來到高速公路途中的一個服務站了。車一停穩,睡眼惺忪的乘客們紛紛起身下車。

僅我未動,我有些懊惱。因為方才那一長串夢雖然凌亂,雖然怪異,雖然並沒有完全留在我的記憶裏,雖然極不連貫,但是也沒有絲毫的緊張和驚懼留在我的心裏,所以我依然很願意繼續將這夢做下去,我很想知道那樣離奇古怪的夢最終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卻被中途停車給打斷了,並沒有完結的夢的斷茬就像斷掉的壁虎尾巴那樣,很不服氣地扭動着、跳蕩着,彷彿還想變回原形活過來,然後,繼續前行。我因此懊惱。

我還是下車了。

站在服務站寬敞光潔的院子裏,我的腦子裏,一半是剛才凌亂而怪異的卻也是殘缺的夢,一半是恍恍惚惚的疑問:這是哪兒呢?我們到哪兒了?

再一看,我們已經置身於青山綠海中,白色的空調大巴彷彿一艘擱淺在大海暗礁之上的白色遊船。

同車的旅客下車以後各幹其事,我從同我一樣站在院子裏的一些人的喜不自勝甚至驚歎不已的閒談中得知,這裏是秦嶺。

真沒想到,我和它就這樣偶然邂逅了。

其實,從嚴格的意義上説也不算“偶然邂逅”,因為幾天前我曾乘坐同一輛大巴,一路東行從這裏經過,今天只是原路原車返回而已;我去的時候應該正好是在午夜,我正酣睡,對外面的一切概然不知,如今正是白天,是濃濃暑氣正在收斂的下午。出於滿足旅客們各種臨時的生活需要或者生理需求,司機把車停靠在這裏,大家才有機會下車,才有機會一睹北方雄宏山系秦嶺的風姿。

經行此處,這是我此行途中必然要發生的事情,在途中一個陌生的服務站下車歇息也屬必然,我和秦嶺的相逢相遇仍屬必然,不過,我能和戀念多年的秦嶺這樣心曠神怡地目接神交,深知我已置身其中,卻是偶然。

也許是我過於激動,我只記住了這裏是秦嶺,而忘記了看一下這個服務站屋頂上的標示牌,因而,至今我都不知道那個服務站叫什麼。現在想來,人生的種種際遇是何等的相似,無論怎麼説,誰的一生都會有許多的過往和無數的境遇,然而,在意的、記住的只是其中很少的一些人和事,絕大多數已經毫無知覺地遺忘了,甚至有些從此永遠也想不起來,如同那個我曾經有過片刻逗留的服務站的名字。

因為那時,我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傾瀉在蓊鬱山林上面的那一大片明豔的夕照上。

千溝萬壑漫山遍野都是葱鬱的樹木,並且都是高大的喬木,是我此前很少見過的葱鬱榛莽。中緯度,高海拔,土肥水美,光照充足,如此優越的自然條件才養育瞭如此茂盛的天然林莽。林莽很茂盛,茂盛到看不見一寸山體土壤,偶爾,只在溝溪若隱若現的地方,可見佈滿青苔的巖石,因其被青苔嚴密包裹,事實上仍然看不清那些巖石是什麼顏色。雜樹林莽洋溢着濃厚的青春氣息,勃發着旺盛的生命氣息。在碧藍如洗的晴空之下,那種翠綠,那種濃厚,那種飽滿,那種躊躇滿志,那種雍容華貴,那種儀態萬方,那種泰然自若,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恰逢其時,明豔的夕陽就照在上面,因為有明豔的夕陽的照耀,所以葱鬱的山林可以叫做金色的,但是它的確是由漫山遍野的青葱綠樹組成的大森林,所以也可以把它叫做綠色的。看得久了,居然讓人無法準確地説出那一大片壯美景色的主色調到底是什麼。

我的心裏除了激動和喜悦,別無其他感受,我也沒有合適、準確的言辭來表述它。

樹葉被照亮,彷彿也被照透。翠綠的光暈在我眼前快速膨脹,開始跳蕩,儼然一個被吹大的翠綠得開始繽紛起來的氣球。風一直在吹,濕潤而清涼,輕柔而酣暢。山風不是很大,剛好能把樹葉吹動,剛好能讓人感受到恰到好處的涼爽,剛好能讓人聽到隱約的風聲,風聲雖然很低、很弱,但同樣能讓人感受到風的廣闊無邊和雄宏氣勢。很難聽清風從哪一個方向吹來,也很難看清風從哪一個方向吹來,等到人能看見樹枝樹葉開始晃動,風過之後從林梢頭傳來細微的聲響的時候,人已經感到滿心舒暢,周身清涼。一定是高天來風,因為差不多總是山腰以上的枝葉動個不停。枝葉舞動不止,響聲低迴流連,“呼——唰——”一陣悦耳的聲音傳來,把人的周身撫摸一遍,然後就不知道它們最後去了什麼地方。那一撫摸令人心裏顫動,彷彿母親愛撫嬰兒時的觸摸,或者彷彿母親的嘴湊近嬰兒的臉輕輕的一吻,生怕把熟睡的嬰兒驚醒了,或者生怕弄皺了嬰兒光潔細嫩的皮膚——就趕快移開,聲息極低,卻很悦耳,力度輕微,卻很震撼,過程雖然短暫,氣氛卻很安詳,同樣動人心魄勾人靈魂。當人的回味正在變成美好的回憶的時候,它又來了,“呼——唰——”。

柔聲過後,所有樹木枝葉的歡暢之舞無以倫比,枝葉間的翠綠光暈更加活躍地跳蕩起來。我想,那時,天外來風已經一頭鑽進茂密而碧綠的枝葉的縫隙裏面去了,風兒全都變成了樹葉間令人心醉神迷的氤氲的碧綠光暈,並且不再走了,它們和樹葉翠綠的光暈一同在這片山林中自由徜徉。

明豔的夕陽也在枝葉上面跳蕩。也許是處在很高的山上的緣故,夕陽的`光輝幾乎一動不動地在山林上面照着,彷彿山風和夕陽在這片山林中找到了同樣的歸宿。

忽然,幾分鐘前在汽車行進時一度佔據了我全部意識空間的那個夢,下車的時候退縮成僅僅佔據了我的半個腦子的已被縮略了的那個夢,一度被山風吹走被夕陽烤乾的那個夢,現在,此刻,沒有任何徵兆,它們又出現了,彷彿是呼啦一下跳入我的腦海的,雖然它們已經變成了夢境的一些殘片。不知它們剛才藏身何處,現在彷彿又聽到了召喚,彷彿它們已經在那個藏身之處等待了很久很久,經這一聲召喚,再一次生氣勃勃地站到我意識的前沿,遊走在我脆弱的記憶裏。我覺得,它們剛才隱藏得很有道理,現在出現得更有理由更有根據,它們來得那麼理直氣壯,那麼欣喜若狂,那麼忠於職守,那麼有承必諾,彷彿久別重逢,彷彿早有約定。我在服務站的院子裏這麼站定,看山林,聽山風,也沐浴山風,恰在此時,好像斷絕已久的兩個通道的閥門被一種超強的記憶重新開啟,通道在瞬間連接,許久許久以前一連串影像接踵而來,好像經過了精心剪輯又被重新排列,彷彿被什麼人早就準備好了,只等這麼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如今機會已到,它們如約而來,於是,它們就來了,就像電影中的“蒙太奇”手法那樣。

我認識它們。

和夢裏一樣的情境,和夢裏一樣的人,也是山林,也有夕陽,也有山風,同樣也是在漫漫旅途之中,同樣的中途停車,走下車來,投身山風,投身夕陽。天空是那麼高遠,夕陽是那麼明亮,樹木是那樣葱鬱,人兒是那樣的青春氣息無可阻擋。我想起來了,那時,我們和我們眼前的世界都很年輕,都很可親,是那種五彩繽紛的年輕,是那種隨處可見笑臉的可愛可親,我們就在那一段時空中自由自在地生活着。那時候,我像現在一樣喜歡到處遊走,雖然身上並沒有多少錢因而更多的時候需要步行。那時,曾經一路同行的人兒的笑容就像山風一樣淳樸真實,一樣的令我無限留戀令我心旌搖盪,一樣的俊俏美好無法抗拒。過往與當下相比,只是時間和季節有所不同。那時的山林已是層林盡染,放眼望去,火紅,金黃,翠綠,漆黑,灰白,幾乎最讓人心動的色彩都在那一刻雜然相陳,而暮靄實實在在是淡淡的藍紫色的。一樣和順温馨的晚風,一樣碧藍如洗的天空,雖然是傍晚時分的天空,卻也是不折不扣的一片蔚藍色。那時,臨時停車,人都下車,我所説的人兒站在路邊的一塊高高突起的巖石上——她總喜歡這樣——她笑着,因為長時間經受顛簸之苦和身體受限之苦,終於還有機會下車休息而滿意地笑,因為呼吸着山林的濕潤空氣感到清爽而愜意地笑,因為見到了美豔的夕陽而舒心地笑,因為執子之手出雙入對而幸福地笑,因為浪漫多情自由無羈而由衷地笑,因為志趣相投而自豪地笑,因為彼此的欣賞而快樂地笑,因為信任和關愛而温暖地笑。那時那地的山風比現在的強勁得多,長長的黑髮被吹得和塵土和樹葉志同道合,眸子比夕陽更明亮,笑容比繽紛的山林更引人入勝,而心裏的幸福與歡暢總是如風。鼓盪在心中的美好情感隨山風吐納自如,那時,情感的世界裏沒有一丁一點的死角,心靈相互撞擊之後的任何一股飽含快意的愛戀之風都通行天地無礙無阻。

已是多年以前。

這種時候遠遠不止一次。

説真的,半生已去,不知道坐了多少回長途車,不知有過多少回上車、下車,不知有過多少回中途受阻羈旅寥落,但我似乎從沒有懷疑過人生總會有下一次非比尋常的旅途,而途中,一定會有更新更美的景色。我從不在意終點是在什麼地方,甚至我連終點這回事都很少考慮過,我以為更有意義的應該是起點和旅途,因為我總以為人生的過程亦不過如此,誰也不會知道自己辛勞行走的終點將會在什麼地方,而唯有過程才是可以關注的,但也僅僅是關注,僅僅是知道自己在哪裏,到了哪裏,也可知道打算去什麼地方,而無論怎樣的旅途,一旦置身其中,就必須把它們全都變成回憶和過往。當然,只要有賞心悦目的人和事在旅途上等候,在旅途上相伴,並和自己長相廝守,或者同處一時、同處片刻也行,爾後,即便不能同路遠行了,雖然不能繼續同路而行已經是人生難以更改的莫大的遺憾,但如果在一個人獨處,一個人安靜地坐下來的時候,還能撿拾起一些零星的記憶碎片,回味,咀嚼,還能會心一笑,那麼,人就不虛此行,一切疲累勞頓就不再算得什麼。難道不是嗎?人生其實就是這樣的過程,就是在現實和夢想共同搭建的棧道上奮力前行的過程。

暫停時間太短暫了,不容我多想,司機就開始催促乘客們上車。

我理解這一點,客車在服務站上的臨時停留時間一般不會超過五分鐘。幸好我沒有做其他事情的必要,幸好我還能充分利用這一點點時間看看山色,看看夕照,吹吹山風,想想心事。秦嶺,高速路,服務站,臨時停車,大美山林,豔麗夕陽,當下和過往自由相接,讓人心曠神怡,令人賞心悦目。像這樣的機會,人的一生能夠趕上幾回呢?

在高山,夕陽真的移動得很慢很慢,甚至讓人感覺不到它的移動。

所有的山頭朝西的一面,能照上陽光的地方都照上了。

樹木的葉子青翠極了,青翠得向這個炎熱到極致的季節噴吐着濃濃的涼意。夕陽的光輝越來越明豔,我差不多已經分不清樹葉到底是在閃着綠光還是在閃着金光,總之,兩種完全不同色調的光暈在這裏完美地融合,情景無比美妙難以言説,我驚奇得幾乎要掉淚了,我的內心被奇妙的想象和真切的現實所合構的美好與快樂填得滿滿的,我也説不清自己到底是驚異還是激動,是舒暢還是坦然,是愛還是感恩,是回味還是品嚐,是期待還是滿足,是怡然自得還是不無感傷,反正,即使已經躺在空間極其狹小的車上,我的眼睛依然不願離開被車窗切割成碎塊的山林景象和被夕陽照亮的那些富有神示意義的亮麗山頭。這是另一種離別或者分別,從某種程度上説很可能還是永遠的離別,但這次,我絕不讓自己再次感傷,我會對照以前的許多經歷好好説服自己:這一切不可避免,因為這一切原本都是很美好的,而美好的東西總是難以挽留。我相信,即便人生的過程都會無可奈何地變成過往,人生如此這般的美好際遇,在我以後的日子裏,我還能遇得到趕得上。

大概是重又回到卧位上的緣故,那個中斷了的夢居然再次和我的意識相連接。猛然間,我的意識幾乎是豁然洞開恍然大悟,原來剛才所見的山裏景象分明在夢裏出現過,或者説,我乘坐的這輛客車還沒到達這裏的時候,我的夢境裏已經提前出現過這裏的風景了。車在服務站一停,夢中的景象讓位於現實的眼前的景緻,但也可以説,夢想中的景緻在那一瞬間和眼前的景象完全重合,準確對接,及時呼應,自由迴歸,我卻不能斷定,是大美的山林景色迴歸到了我的夢裏,還是我的夢境迴歸到了大美的山裏景色中了。在服務站上,我只是在一大片現實與夢境相互交織的奇異的幻境中站立着,一動不動,眼睛直視最亮最大的某處山林。我忽然覺得,那片山林在笑,風吹來的時候,樹葉搖動,我就想到了某人被風吹起來的頭髮,就想到了自己和某人相逢人世的那些日子……現在我在車裏,人和景物再次回到我的夢中,即便我還醒着。按理説,我所留戀的人,也應該隨着當初景色的真實再現而出現在我的眼前——剛才沒有,現在沒有,若想有,恐怕也是空想了……

沒有。

當然沒有。

我只能相信那個人在幾分鐘以前曾出現在我的夢裏——不,曾經首先出現在我的生活裏,然後才出現在我的夢裏,並且我還相信,某人一定還會以其他的方式出現在我的生活裏,還會繼續出現在我的夢裏,我對這一點確信無疑,即便現在不出現,將來某一天一定會出現,如同我向往已久的秦嶺終於和我目接神交一樣,雖然毫無疑問尚待時日。夢,現實,一定會,也一直交替出現在人的生活中,我相信,成為過往的一切人和事已經深深植入我的意識裏,夕陽、青山和山風只是喚醒她的魂靈如約而來的信號或契機。在人和夢境之間,生活是一面鏡子,隔着鏡面,外面是人生的現實,裏面的鏡像是人生的夢境,只要我出現,夢就出現,只要我在場,夢就在場。

我想,不論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裏,當下,或者將來的某年某月某一天的某個時刻,我還會看到類似的山林景色,還會趕上一大片更加豔麗的夕陽晚照,還會沐浴清爽的山風,我還會想起一些人的美麗的笑臉,我還會做着相似的夢,並讓那些夢一直延續、延續,而我,一定會因此而心曠神怡無比滿足。

又啟程了,車窗外面的山林和夕陽就像快放鏡頭一樣忽閃而過,時斷時續。就這樣,我默默無語地作別翠綠山林和金色夕陽,也作別在過往和當下之間暢流不止的山風,作別名不虛傳也令我不虛此行的秦嶺,憑靠汽車強大的牽引力,我的意識的巨流隨着平穩行進的汽車,繼續在秦嶺中暢然穿行,也在時空裏任意穿行,在這樣亦真亦幻的奇思妙想中,我隨着飛速流逝的時光飛奔在回家的路上。

標籤: 鏡像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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