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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牧的瀟灑與平凡

杜牧的瀟灑與平凡

引導語:他少年成名,文名早著。他留給多數人的印象,也就是一位才情橫溢、瀟灑若仙的杜公子。

杜牧的瀟灑與平凡

 少年成名

  及第後寄長安故人

  東都放榜未花開,

  三十三人走馬回。

  秦地少年多釀酒,

  已將春色入關來。

這是杜牧二十六歲考中進士後寄給友人的一首詩。詩中雖表現了及第後的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但並不是特別的欣喜,更不像另一位詩人孟郊那樣的狂喜:

登科後

  孟郊

  昔日齷齪不足誇,

  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

那為何杜牧中了進士後,並沒有表現出驚喜呢?因為他的及第早已是內定的。看到這裏,讀者往往第一個反應是:“走後門!有貓膩!”其實不是這樣的。原來唐朝時,有所謂“通榜”的規矩,即別的官員可以在放榜前公開推薦他看中的考生,而杜牧則獲得了多達二十餘人的推薦。於是他的名次早已定好,是第五名。為什麼不是狀元?因為狀元在更早時也已內定。

那麼,唐朝這個“通榜”的規矩是好是壞?的確,有了“通榜”,就有了徇私作弊的可能。但它也的確讓那些有才名的考生,不至於因為一時考試的失誤就抱恨而歸。

而杜牧二十六歲時,已文名素著。他二十三歲時,寫出膾炙人口的《阿房宮賦》,二十五歲時,寫了氣骨遒勁的長篇五古《感懷詩》,再加上杜牧的祖父當過十年宰相,所以杜牧又稱得上名門之後。這樣一個有才學、有出身的青年,怎麼看都前程似錦,難怪取進士時有二十多人向考官推薦他。

但正如我們將看到的,和大部分文人一樣,杜牧的政治生涯也是不得志的。

七年幕僚

杜牧進士及第、制策登科後,先在長安當了半年管理典籍的小官,然後就被派到地方去當幕僚了。幕僚的工作,往往是有事時處理公文,沒事時就陪領導和同事去遊賞宴會。似乎沒什麼挑戰性,但杜牧卻幹了七年。

杜牧所處的晚唐,已呈現出一片衰頹光景。安史之亂後,藩鎮割據,中央勢微。杜牧是有政治抱負的人,有心一展平生所學,為了削藩大計,他還專門研究了兵法。可他入仕後所作的工作,卻是寫寫文案、陪領導參加酒宴,所以杜牧心裏也難免有些鬱結。杜牧多年後回顧這段幕僚生涯,曾寫道:“某比於流輩,疏闊慵怠,不知趨向。唯好讀書,多忘;為文,格卑。十年為幕府吏,每促束於簿書宴遊間。”

但我們不要忘了,杜牧本身,也有風流倜儻的一面。雖然歡飲宴遊的生活有時讓杜牧覺得蹉跎歲月,但飲酒賦詩,杜牧也是樂在其中的。杜牧大部分有關風月的詩篇,也是這一時期寫成的。

杜牧做幕僚,先在洪州兩年,又在宣州三年,最後在揚州兩年。我們讀他寫的“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覺得他年輕時似乎在揚州呆過很久,那是不對的。其實他做幕僚時在揚州只呆過兩年。但雖只兩年,卻留下了不少動人的詩篇。

在當時,揚州繁華,甲於天下,杜牧也寫詩對其極盡讚美:

  揚州三首(其一)

  煬帝雷塘上,迷藏有舊樓。

  誰家唱水調,明月滿揚州。

  駿馬宜閒出,千金好暗遊。

  喧闐醉年少,半脱紫茸裘。

揚州當時煙花之地很多,杜牧風流倜儻,常出入其間。當杜牧在揚州呆了兩年,將要離開時,曾給一位歌妓留下了這樣兩首極美的詩:

  贈別兩首

  其一

  娉娉裊裊十三餘,

  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

  捲上珠簾總不如。

  其二

  多情卻似總無情,

  唯覺樽前笑不成。

  蠟燭有心還惜別,

  替人垂淚到天明。

就這樣,杜牧的文采風流和揚州的`美麗繁華相互輝映,成了後人心中一副永恆的畫面。 很多年後,南宋詞人姜夔經過揚州時,看到戰亂後滿目的荒涼,不由地回憶起杜牧時的揚州,寫下了著名的詞《揚州慢》。

揚州慢

姜夔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杜牧二十六歲入仕,在外做了七年幕僚,三十三歲時,終於接到任命,將赴長安做監察御史了。監察御史,雖然只是八品,但它的職責是監察百官,所以對於整頓朝綱是很有作用的。儘管杜牧與情人依依惜別,寫詩留贈,但杜牧本質上不是兒女情長的人,他從未像李商隱一樣,寫過抒發刻骨相思的詩。這回接到遷官任命,杜牧想到有機會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心情是明朗愉快的。

但杜牧一到長安,結果大失所望。原來此時朝中派系林立,內鬥十分厲害。舉動稍有不慎,就有掉腦袋的危險。哪還有機會給杜牧施展政治抱負?杜牧在這種環境下,心情是很苦的。他後來在詩中回憶這一段朝不保夕的日子:“每慮號無告,長憂駭不存。隨行唯跼蹐,出語但寒暄。”(《昔事文皇帝三十二韻》)

杜牧在長安沒呆多久,就以身體有恙為由請求調離。最後朝廷就派他到洛陽去當監察御史了。

事實表明,杜牧這步棋算走對了。杜牧去洛陽後沒多久,長安就發生“甘露之變”,死了很多人。當時白居易也在洛陽做官,聽説“甘露之變”後,他也寫詩感歎時局的艱險,覺得與其奮發有為不如明哲保身:

  九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感事而作 其日獨遊香山寺

  白居易

  禍福茫茫不可期,

  大都早退似先知。

  當君白首同歸日,

  是我青山獨往時。

  顧索素琴應不暇,

  憶牽黃犬定難追。

  麒麟作脯龍為醢,

  何似泥中曳尾龜。

杜牧以前做幕僚時,曾結識過一位美麗的歌妓叫張好好,如今來到洛陽後,又偶遇了她。杜牧仕途坎坷,張好好也命運多艱。她被別人納為妾,脱離了樂籍,但最後又被拋棄,如今張好好在洛陽賣酒為生。杜牧知道張好好的遭遇後,同情感慨,寫了《張好好詩》。值得一提的是,杜牧這首詩的真跡至今仍保存在故宮博物館,而且杜牧的書法是很漂亮的。

杜牧到洛陽後,心情漸轉沉鬱,不復年輕時的意氣飛揚。比如他在洛陽遊覽古蹟時寫的洛陽長句二首,就透出一股黯淡蕭索之意。

  洛陽長句二首

  其一

  草色人心相與閒,

  是非名利有無間。

  橋橫落照虹堪畫,

  樹鎖千門鳥自還。

  芝蓋不來雲杳杳,

  仙舟何處水潺潺?

  君王謙讓泥金事,

  蒼翠空高萬歲山。

杜牧在洛陽當了一年多的官。公元837年,杜牧35歲時,杜牧唯一的親弟弟杜顗在揚州患了眼病。杜牧就請假去揚州照顧他。唐朝制度規定:“職事官假滿百日,即合停解。”杜顗眼疾很重,久不見愈。杜牧為了照顧他,已請假百天,索性就棄官不做了。

這段時間,杜牧住在揚州城東的禪智寺,環境清幽。和那十里樓台、處處笙歌的揚州城完全不像同一個地方。杜牧很有感慨,寫了《題揚州禪智寺》。

  題揚州禪智寺

  雨過一蟬噪,飄蕭鬆桂秋。

  青苔滿階砌,白鳥故遲留。

  暮靄生深樹,斜陽下小樓。

  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

杜牧的祖父貴為宰相,但到了杜牧這一支時,家境已大不如前。如今杜牧既要供給妻子,又要照顧弟弟,經濟負擔很重。他需要俸祿養家,就設法謀了個宣州的官職。

杜牧在宣州時,憑弔古蹟,寫了首很有名的七律:

  題宣州開元寺水閣

  六朝文物草連空,

  天淡雲閒今古同。

  鳥去鳥來山色裏,

  人歌人哭水聲中。

  深秋簾幕千家雨,

  落日樓台一笛風。

  惆悵無日見范蠡,

  參差煙樹五湖東。

杜牧在宣州做了兩年官。公元839年,杜牧37歲時,他遷官左補闕、史館修撰,又要啟程赴長安了。但問題來了,杜牧弟弟杜顗的眼病一直沒好,而長安的居住成本高,杜牧在長安又沒有產業,無力負擔杜顗在長安的吃穿用度。無奈之下,杜牧只好把杜顗拜託給正做江州刺史的堂兄杜慥。

杜牧這次去長安,心情很難説是愉快的。他回首十一年的宦途生涯,覺得自己輾轉漂泊,卻始終沒什麼建樹。感慨之下,他寫了《自宣城赴官上京》。

  自宣城赴官上京

  瀟灑江湖十過秋,

  酒杯無日不淹留。

  謝公城畔溪驚夢,

  蘇小門前柳拂頭。

  千里雲山何處好,

  幾人襟韻一生休。

  塵冠掛卻知閒事,

  終擬蹉跎訪舊遊。

杜牧的詩,有個特點。別的詩人寫悲傷之事,往往寫得纏綿難解,杜牧卻不是這樣,他的詩中總有股灑脱之氣,但又不像李白那樣狂放。這是我很愛杜牧詩的一點。

與弟弟杜顗灑淚而別後,杜牧赴京上任。古時交通不便,去京城可以走上幾個月。杜牧一路流連山水,好些著名的詠史詩都是此時所作。

  題烏江亭

  勝敗兵家事不期,

  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

  捲土重來未可知。

  題橫江館

  孫家兄弟晉龍驤,

  馳騁功名業帝王。

  至竟江山誰是主?

  苔磯空屬釣魚郎。

杜牧到了長安,當了三年官。公元842年時,杜牧被外放到黃州做刺史了。當時的黃州,是個邊遠小城,杜牧被派到那裏,實際是遭到貶謫了。據杜牧自己推測,他的遭貶,是因為當朝宰相李德裕的排擠。可以相映成趣的是,若干年後,蘇東坡政治上失勢時,也是被貶去了黃州。

杜牧在黃州,自不免滿腹牢騷。黃州雨水又多,杜牧常常悶在家裏。他只能寫詩抒發這種鬱悶:”一夜風欺竹,連江雨送秋“,”雨暗殘燈棋散後,酒醒孤枕雁來初“。有時,他也觀察景物,排遣憂思,寫些清新動人的小詩:

  齊安郡後池絕句

  菱透浮萍綠錦池,

  夏鶯千囀弄薔薇。

  盡日無人看微雨,

  鴛鴦相對浴紅衣。

  齊安郡中偶題

  兩竿落日溪橋上,

  半縷輕煙柳影中。

  多少綠荷相倚恨,

  一時回首背西風。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杜牧以前職務,做的多是文書工作,如今到了黃州,是杜牧第一次做治民官。杜牧雖然因遭貶而鬱悶,但他也振作起來,做了不少改善民生的事情。

杜牧四十歲被貶到黃州,四十二歲又遷到池州,四十四歲再調任睦州。越遷官越往東去,離長安越來越遠。杜牧思念故鄉親人,但是沒法回去,只能在詩中回憶故鄉的過往:

  憶遊朱坡四韻

  秋草樊川路,斜陽覆盎門。

  獵逢韓嫣騎,樹識館陶園。

  帶雨經荷沼,盤煙下竹村。

  如今歸不得,自戴望天盆。

杜牧四十六歲時,忽然接到吏部尚書高元裕的一封信。杜牧自岀守黃州以來,在外七年,很少有朝中達官向杜牧去信慰問。如今收到高元裕的來信,杜牧既驚且喜,趕緊回信向高元裕訴苦,信裏説自己“三守僻左,七換星霜,拘攣莫伸,抑鬱誰訴?每遇時移節換,家遠身孤,弔影自傷,向隅獨泣。”信裏把自己説得那麼慘,無非是希望高元裕能在朝中幫自己説説好話,使自己得以調回長安。

但高元裕不久就出任山南東道節度使,所以也沒來得及援引杜牧。

這一年的八月,在宰相周墀的援引下,杜牧終於內升為司勛員外郎、史館修撰,可以回長安了。接到任命後,杜牧欣喜之餘,也在詩文中反思自己,覺得自己以前太清高自許、剛直不阿了,今後應該更圓滑一些、世故一些,他用這樣的詩句叮囑自己:“奼女真虛語,飢兒欲一行。淺深須揭厲,休更學張綱。”

此時的杜牧,四十六歲,在今天,那還正是奮發可為的年齡,但在當時,在那樣的生活重壓下,杜牧已變得暮氣沉沉。我們知道,杜牧終年五十歲,所以杜牧的人生,其實只剩四年了。

暮年光景

杜牧在長安做司勛時,李商隱也在朝中做官。此時的杜牧和李商隱,都已是晚唐詩壇的有名人物。但兩人以前沒有過交往。李商隱比杜牧小九歲,就寫了兩首詩贈給資歷更老的杜牧。其中的一首七律,還寫得挺不錯。

  贈司勛杜十三員外

  李商隱

  杜牧司勛字牧之,

  清秋一首杜秋詩。

  前身應是樑江總,

  名總還曾字總持。

  心鐵已從幹鏌利,

  鬢絲休歎雪霜垂。

  漢江遠吊西江水,

  羊祜韋丹盡有碑。

因為杜牧名“牧”字“牧之”。一個“牧”字重複着用。李商隱打趣這個特點,於是在這首贈詩中也多用重字,倒也頗有音韻迴環之美。

一般這種文人間的贈詩,雙方是有來有往,但《樊川文集》中沒有杜牧迴應李商隱的詩文,或許亡佚了,也或許杜牧沒寫。

在李商隱贈詩後,就不再有雙方交往的記載了。所以雖然我們今天常“小李杜”並稱,但其實雙方交情是極淡泊的。

杜牧在長安時,將自己所注的《孫子兵法》十三篇進獻給宰相周墀。我們知道,杜牧年輕時就力主對藩鎮用兵,掃平藩鎮,讓中國重歸一統。為此他常常研讀兵法。如今二十多年過去,杜牧知道自己此生恐怕也沒有機會帶兵了,所以他把自己學兵法的心得,寫在給《孫子兵法》的注裏。希望能給後來人提供借鑑。

杜牧回到故鄉長安,和親人是團聚了,但肩上的經濟負擔也越發重了。他既要供養自己的妻子,還要供給罷官閒居的堂兄杜慥以及患眼病住在揚州的弟弟杜顗與李氏寡妹。唐朝自代宗以來,京官俸祿薄而外官俸祿厚。不過在朝做官,更接近中央,更有機會飛黃騰達,所以大部分官員還是願意呆在京城。但杜牧為了多賺點錢,就屢次上書朝廷,希望能外派到一個富庶之鄉當州刺史。

大中三年時,他上書請求外派到杭州,朝廷不許;大中四年時,他又請求去湖州,朝廷還是不許,於是他又連着上書兩次,最後朝廷終於同意了。

杜牧離開長安時,去樂遊原逛了一下,留下了一首著名的詩,描繪了自己當時那種複雜難言的心情:

  將赴吳興登樂遊原一絕

  清時有味是無能,

  閒愛孤雲靜愛僧。

  欲把一麾江海去,

  樂遊原上望昭陵。

昭陵,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陵墓。這首詩中,杜牧先説自己喜歡閒散的生活。所以這回將要到外省去,心情是不錯的。但走之前,他又忍不住久久凝望着昭陵,回想起唐太宗時那個政治清明的年代。讀者不難體會到,在閒散的背後,杜牧政治抱負無以施展的幾分難言的惆悵。

大中五年,杜牧在湖州做官。這一年,他的弟弟杜顗與好友周墀(也就是當初援引杜牧回京的宰相)都死了。杜牧在給弟弟的祭文中説,自己身體也不好,恐怕活不過十年。不過三千六百天,很快就能泉下相見。

這一年秋,杜牧內升為考功郎中、知制誥,又回長安了。

到長安後,杜牧拿出自己在湖州當官時積蓄的錢,修繕了樊川別墅。杜牧小時候常在風景優美的樊川遊玩,那可能是杜牧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如今修治樊川別墅,也算是圓了杜牧一個年少時的夢。

大中六年冬,杜牧重病去世,終年五十歲。得病時,他拿出自己平生所作詩文檢閲,可能是因為對自己的詩文不滿意,他把大部分作品都燒了,只留下十之二三。幸而他的外甥收藏了杜牧大部分的作品。所以那些被燒掉的,才不至於失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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