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入簾的心情日記

窗外正是一泓小水塘，方圓不過兩三丈，水淺而草豐，對窗的塘角緊挨着村舍紅磚院牆，交接處，就有一叢修拔蒼翠的菖蒲，一根根薄刀片似的葉尖齊刷刷地朝天，猶如森森劍戟，鋒芒畢現。初夏時節，雨後的陽光日漸毒辣起來，齊腳肚的淺水竟悄悄蒸發殆盡，水塘見底，烏黑髮亮的軟泥里布滿坑凹，倒是邊沿的雜草和菖蒲越發地旺了，蓬蓬勃勃，更有一兩株梧桐、樺樹的幼苗間雜其中，異軍突起，巴掌葉一層疊上一層，團起一大簇蓬鬆慵懶的油綠，實在惹人憐愛。

伏案批改作業真算得上是精細活兒，桌角堆起斜拉拉的兩大疊本子，睜着一雙燈籠睛，在蝌蚪文裏左挑右剔，字詞句逗一樣不落，點勾圈叉循環往復。不勝其煩之時，不得不停筆抬頭，正是一窗碧眼的`青翠。白翅蝴蝶於葉尖跳動，雀兒啁啾一聲橫飛輕掠，便扇起了一陣微風，鑽進窗來，送給我一個迎面清涼，餘者皆從塘角掃去，菖蒲草葉紛紛彎倒，復又彈起，微微顫動，窗外的綠色便整盤晃動起來，嬌滴滴地可人，養眼養心，哪還有先前嚼蠟似的枯燥的影兒。

我視力欠佳，得醫囑應多遠望，尋青色。然居室位於集鎮中心，臨窗遠眺，跳過一層層樓房又是白花花的水泥街路，再往前卻是橫架的長江大橋，橋上的車輛如黑背螻蟻爬行，天地渾蒼，充其量也只是那蒼茫之中的一絲似有似無綠意。在村子裏的小學任教亦五年有餘，一直在早出晚歸的匆忙和日復一日的鬧哄哄中度過，幸而新任校長厭煩日常細瑣，於期初大手一揮，便取消了集體辦公的定規。得以鑽進自己的房間辦公，省卻不少嚼耳根的聒噪，可以清心也。一字一句地啃完學生作業，索性把門一關，將諸事諸物統統拒之門外，偷得浮生半日閒，翻看起一本不相干的書來。書看得差不多了，少不得抬頭凝思，時值春暖花開，綠茵萌動，又一個新雨初晴，草綠風輕之時，我對窗驚歎：好一片蒼翠欲滴！從此便獨享其趣，悠哉樂哉。

窗與塘間橫隔一條兩米來寬的石子路，因有路，便免不了車馬喧鬧，時有拉磚拖石的蠢笨之物突突而來，蹣跚如塘角的肥鴨，從窗前費力地左擺右傾而去，待那一陣鼓耳的轟鳴尾隨龐然大物漸行漸遠，直至完全消失，窗綠卻更顯得清幽了。一動一靜，一忙一閒，原來辯證矛盾，不可偏廢一隅。靜得久了，突然盼着能再來一點那樣的喧囂，就有三兩個趕學的兒童，嘰嘰喳喳地逶迤路過，又停下來掐一片巴掌葉，頂於頭心，端身拂袖，儼然綸巾的神明古人。一陣放肆的嬉笑，又引得一陣清風，那些濃密的葉子倏地紛亂開合，久藏於葉間的光亮待不住了，左躲右閃，跳躍不定，好一陣忙亂。

重歸寂靜之時，一切安安穩穩，似什麼也沒發生過，葉依然翠綠，枝依然蓬鬆，菖蒲依然密匝，我依然沉醉不知歸路。等回過神來，驚於書頁剛剛被風的手嘩啦啦地翻亂，遂又舒心一笑，原來迷途已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