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守望

翻看雜誌時，偶然看到了一幅插圖，讓我想起了我的外婆。

記憶中，我童年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外婆家度過的。在那裏，有農田裏的歡笑，有樹林中的鳥鳴，有小河邊黑翅膀的蜻蜓，有夜空中的繁星，有永遠散發着臘肉香味的吊腳樓，有外婆忙裏忙外的身影... ...這些林林總總，構成了我童年的成長史。

童年時候，無論是寒暑假，還是逢年過節，父母親都會帶着我去外婆家。那時外婆在我的印象中是個無所不能的超人，端午節時，外婆包的粽子最香，最好看;我生病的時候，外婆上山採的藥最靈驗;周圍的領居最喜歡問外婆關於地裏的活計事兒;過年的時候，外婆總是準備一大家子的飯菜，一做就是一天，年年如此，從來不嫌累... ...

大約在我五六歲的時候，白天和一大羣小夥伴在外面瘋跑，晚上累了，便坐在外婆身邊，纏着她給講故事。外婆一輩子沒念過書，自然是不知道《白雪公主》和《醜小鴨》。但外婆的故事卻比童話更吸引人，在她的故事裏，小小的我，第一次聽到了“人民公社”、“大包乾”、“打土豪”、“遭批鬥”等新鮮詞兒，也是從那時起，我對歷史產生了極大興趣。

每每到了上學的日子，外婆總是給我們裝好多鄉貨，然後坐在屋門前的石階上，看着我們一行人慢慢走遠。有時，我走了很長一段路了再回頭望，外婆依然端坐在那裏，只是還注視着我們遠去的方向，直至連個小黑點也看不見。我想，外婆的守望應該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我上初中了，再沒有了兒時那麼充裕的時間，再加上父親工作變動，所以我去了更遠的地方上學。即使是放假，也會因為補課而沒有時間去外婆家。不記得有多少次，當我好不容易從學習中擠出一點空閒時，就會想起田間勞作的外婆，想念外婆家飯菜的清香，每當這時，就會忍不住猜想，外婆正在做什麼呢?

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鄉下，看外婆，為了給她一個驚喜，我特意沒告訴她。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我提着東西，走在那條鋪滿青石板的小路上，又回想起了以前的美好。

“快到了”，我數着腳下的路程，興奮地在心裏大喊。在距離小院兒還有幾步之遙時，我聽到一聲熟悉又親切的喊聲：“是我外孫女來了嗎?”我渾身一震，猛然抬起頭來，看見外婆正坐在屋門前的石階上看着我，“哎，外婆，我回來了!”

外婆老了，臉上皺紋深陷，頭髮花白，背彎了，視力下降了，行動遲緩了... ...外婆把我拉進屋，她一邊忙着給我做好吃的，一邊説着這幾年發生的大事兒、小事兒。言語之間，飽含了一個八旬老人生活的孤寂與滄桑。看着外婆矮小瘦削的背影，我的心像是被用力撕扯般的疼痛。歲月，洗盡了一世的鉛華，讓生命在這裏蹉跎，也在這裏蒼老。

離開的日子又來臨了，外婆囑託我給其他人帶點鄉貨，然後依舊坐在屋門前的石階上。我走出院門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只一眼，卻再也沒敢回望，因為外婆哭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她哭。我頓時惶惶然，不知所措，像迷途的羔羊。

現在的外婆，和那幅插圖上的老人一樣，早已習慣一動不動地坐在，凝視着家門前這條石板路。

我想，外婆的守望，是對子女離開的依戀，亦是對遊子回鄉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