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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熱愛的一切最終都會將你殺死雜文隨筆

你熱愛的一切最終都會將你殺死雜文隨筆

還記得今年五月份複診的時候,我問醫生,是不是停藥以後藥物對大腦思維的影響就可以恢復了。

你熱愛的一切最終都會將你殺死雜文隨筆

這是那天我唯一問他的問題。

關於這個病本身會不會復發,會不會加重,會不會讓我再次陷入長達兩三年,甚至更為漫長的一段痛苦的治療期,這些問題竟然都不是我最關心的,因為在經歷了過去一年的吃藥,輸液,住院,靜養後,那個時候的我已經完全體會到了帶着一顆藥物受損的大腦寫字的挫敗感。

並且為之感到無以復加的恐慌。

我甚至不敢確定這種思維上的阻滯究竟是源於長期服用的藥物的副作用,還是源於我一年來離羣索居的封閉社交。

那位很有經驗的老醫生告訴我,可以的,這是可以慢慢恢復的。

但我不知道他説的“慢慢”究竟是多慢,就像我不知道從今年一月份開始,我的臉頰兩側還有額頭上那些因為藥物毒素積累而長出來的痘痘究竟要在停藥後的第幾個月才能完全消退。

不是沒有為此煩心過,可是比起“接受”來説,有一個更為可怕的詞彙叫做“潛移默化”,它是一種讓你自己都感受不到“接受”這個動作存在的滲透現象。

現在照鏡子的時候,我已經完全想象不到自己竟然也曾有過一張皮膚光潔的臉,好像現在這個滿臉痘痕的我才是二十多年來真正的我,好像現在這種必須用厚厚的粉底和遮瑕在臉上塗了一層又一層才敢出門見人的生活,才是一個正常年輕姑娘所應當過的生活。

所以當我和我的閨蜜面對面的時候,我真的非常非常驚訝,原來女孩子素顏的皮膚竟然也可以這麼好。

然而像這樣長在身體表面的、可見的損傷,尚可以通過肉眼觀測其情況,也可以通過語言描述來獲得別人的理解,可是像大腦思維這種不可見的損傷呢?

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那些副作用極其強烈的藥物在壓制住我的病的同時,是不是也偷偷在我的思維區域裏挖走了一塊,或者直接切斷了我的某根神經,因為即便拍了腦部核磁也依舊不可能觀測到一個人思維上的斷裂。

這種思維斷裂在最嚴重的時候,會讓我在家裏走路時突然停下來,因為我會突然想不起來要去哪個房間,要幹什麼。打電話時分明想的是A,可説出來的卻是截然相反的B,而且還是在掛斷電話後經別人提醒,我才知道自己剛才説了些什麼。如果不高度集中注意力的話,就完全無法理解周圍人説的話是什麼意思,而且即便費盡心思地理解了,可只要放空一分鐘,剛才強行灌進大腦裏的內容就會又統統忘記。

而那時的我,根本意識不到自己大腦的放空,就更沒辦法控制,為此還一度差點出了車禍。

但其實生活上受到的種種困擾對我來説真的都沒有那麼難以接受,我最怕的還是手頭上的這點東西。我覺得現在的我對自己寫的東西已經完全失去了把控能力。

有句話叫做“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以我現在的狀況來説,“天成”它代表的就是透過文字所體現出的一種思維上的連貫性和完整性。且不論質量高下,但就在生病之前,我還是能夠以5天4w字的效率去完成我的畢業作品的,它結構天然,推動流暢,情感豐沛,最後得到了很不錯的分數。我對它完全沒有任何謀劃,也沒有刻意運用任何技巧,光標從我打出的第一句話開始就沒有停頓過,它是我最“天成”的體現。

但現在我需要寫三行,回去看三行,再寫半行,再回去看三行半。

因為我根本記不住自己剛才寫了些什麼。

不知道我想通過這三行半表達什麼。

我也完全無法從腦袋裏搜索出一個能讓它繼續進展下去的句子

然後整整一個小時過去,屏幕上依舊是我反覆讀了無數遍的那三行半,但我對它們依舊沒有任何的把握。

其實這種文字上的滯塞感,只要回過去讀讀上面的這一千字就可以看出來,它完全的銜接生硬,措辭累贅,一篇正常的,隨心的隨筆,絕不是這樣冷靜。因為它不是“寫”出來的,而是“拼”出來的,我真的只能憑藉這些年寫字的經驗來判斷,下一個句子該怎麼接,我也必須要反覆讀那些已經成文的東西,才能勉強確認它要傳達的意思是前後連貫的。

所以這些對於別人來説再正常,再普通不過的句子,對於我來説竟然都是要靠“經驗”來“模仿”出來的。

就像那隻跟在隊伍後面模仿正常人類走路停息的海猴子。

我覺得這非常可怕。

其實在寫下上面那些話的時候我心裏是很難過的,但是從字裏行間可能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難過的情緒,因為它看起來就只是在進行非常簡單的陳述,陳訴一個人思維斷裂的種種表現而已。

我沒有辦法表達情緒。

因為我現在好像就連感情、情緒這種東西都已經把握不到了。

如果把“思維”簡單地分為“邏輯”和“情感”兩方面的話,那麼我勉強還可以靠“邏輯”讓那三行半文字得以繼續。我的邏輯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我看到一個故事,完全可以分析出人物情感發生的原因,他的種種心理變化的因果,他未來可能會遭遇到的境況。但是也就僅限於分析而已。這是基於理性層面的一種邏輯推演,它根植於大量的相關經驗,而並不是源自於對故事和人物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共情。

可實際上,真正支撐一篇文章流暢地走下去的,必定是其連貫的,豐沛的,一發不可收拾的情感力量。

然而我,已經,完全,摸不到,任何,情感的脈絡,了。

曾經那條紮在我心裏的枝繁葉茂的藤蔓,好像已經被完全毒死了,它斷成了一截一截的樣子,即便強行用邏輯語言把它們粘綴在一起,可它們依舊是一條死氣沉沉的、乾巴巴的枯藤。

那種文字就算連詞成章,也依舊看不到任何生命的光亮。

因為寫下這種文字的人,她自己就已經沒有任何生命的光亮了。

從2016年6月底開始生病吃藥以來,我經歷了一個非常明顯的思維受損的曲線,因為我一直有在寫東西。

7月份剛住院的時候我在寫一篇之前沒有完成的小説,躺在病牀上用手機寫,不需要思考這句話後面要不要加一句心理描寫,不需要判斷這兩段之間要不要補一節景物烘托,我的情緒和小説的情緒是吻合的,我寫下的每一段話都順理成章,那是完全的“天成”,每天五千寫到病房關燈都覺得還有很多話要説。

最終它呈現出來的是我非常喜歡的那種帶有“泥沼”感的情感氛圍。它沒有任何的套路,也看不出什麼節奏,可至今我讀來都還能回到那種濃郁的深情中去。

11月初的時候第二次住院,我已經在寫一篇新的小説,當時吃藥4個月還不算太久,所以依舊寫得很順暢,可那時文字中的感情就變得非常的乾癟,矯情,我想這可能和我生病後的心態有關。

就是那時醫生提醒了我,這種藥吃久了可能會對大腦有一點點的副作用,但你必須吃。我沒太在意,我説好。

因為一個精神思維完好無損的人,你怎麼可能想象得到精神病人的思維會是多麼困苦,你會以為所謂的“副作用”,不過都是稀鬆平常。

11月中旬出院後我開始每天上午去醫院吊水,吊到中午結束,回到家時大半天時間已經過去。這樣規律的生活持續到2017年3月份,在這期間我在試着寫第三篇小説。

靜脈注射注入的藥物是對大腦產生副作用最強烈的一種,所以第三篇也是我寫得最痛苦的一篇。其實那時我完全不想寫,因為我已經注意到生活中我的思維會經常出現種種斷裂。

所以我是打算試一試,試試看我的腦袋是不是真的出現了問題。在醫院吊水的時候我對着手機寫,回家後我坐在陽台上捧着電腦寫,長篇寫不動了就寫短的,深情的寫不出了就寫套路的,三行半寫不下去了就覺得可能是手機屏幕太小限制了思路,四行半又寫不下去了就覺得可能是電腦屏幕太大讓我分散了注意力。

現在想來,那幾乎是一種自己和自己的搏鬥,很難想象我搏鬥的對象竟然就是自己的大腦,而搏鬥的工具竟然是自己寫出來的文字。

有一天我從頭到尾把這第三篇讀了一遍,我很難想象,它竟然這麼糟糕!情節是斷裂的,節奏是失衡的,人物是死板的,所有的一切都連不起來,最關鍵的是,沒有任何有厚度的情感能夠撐起這個故事。

它和我當時的狀態很像,像一個徒有其表的傻瓜。

最終這第三篇我沒能把它寫完,因為我一看到它就會回到那種壓抑的思維環境裏——好像有一片非常低矮的天花板,它就緊緊壓在我的天靈蓋上方,完全限制了我的視野範圍,情感空間和思維領域。

搏鬥的結果就是,我寫出了一個被關在逼仄的鐵盒子裏的故事。沒有陽光空氣和水,它必死無疑。

或者説,它從來就沒有活過。

3月中旬,在我的手背被密密麻麻的針眼戳得體無完膚之前,靜脈注射終於可以結束了,但口服的藥是始終沒有停過的。這時候我已經放棄嘗試了,因為我知道我的大腦確實是受到了影響。

於是我開始寫第四篇。

停針後思維能力確實有比較明顯的'恢復,至少我天靈蓋上的天花板已經稍有抬高,也可以調動起一部分的感情經驗了,然而從連貫性來説,依舊還只是三行半的水平。

如果説我在寫畢業作品和第一篇時,還是靠湧動的情感力量在推動文字,在“文章天成”,那麼這時候,在感知能力已經變得非常淡薄的情況下,我就只能開始運用一些套路和技巧了。

這個階段裏我寫了很多所謂的“甜文”,對我來説甜文比虐文好寫,它不需要融進去多麼真實的、深切的情感,只要掌握一點抖包袱的技巧,把對話編織得巧妙一些,會賣乖,會抖機靈,會耍貧嘴,會欲擒故縱和欲拒還迎,再讓整體結構符合一個甜-虐-更甜的大致節奏,它就可以得到一個平均值以上的分數。

可這完全是邏輯層面和網文技巧上的體現。第四篇我日以繼夜地編織套路,試着把控節奏,揣摩故事情感,和無形的殘損的思維搏鬥,最終還是隻能寫出一些很表面的東西來。雖然它看起來是完成得還可以,有人説它甜也有人説它能打動人,但我知道它不是真實的情感,它甜得很假,它沒有絲毫生活的血肉。

第四篇寫完後很久我都沒能再寫出什麼像樣的東西。2013到2014這兩年裏我取之不盡的熱情和靈感好像都隨着這場病一夕乾涸了。

醫生説,你要做復健。多鍛鍊你生病的地方,讓它恢復活性。

我説好。

所以我研究了很多優秀的作品,網文和文學短篇,什麼都有,用一種愚蠢的死板的方式,比如説我會記錄這句話後面要加一個動作描寫,那句話前面要有一個環境鋪墊,甚至會小到每一個短語結構,每一個詞。然後去模仿它們。

但其實這個時候我研究的並不是寫作上的事,我研究的是,一個正常人的思維運轉上的事。

我也會去看我生病以前寫的東西,看我曾經究竟是怎麼寫的。雖然多年過後再看,它們都不可避免地存在很多缺陷,可它們的流暢性和藴含的情感力量是完全天然的,它們有一種技法所無法補益的生命力。

那是我落筆當時,根本不需要去刻意思考的一種文字的源泉。

所以我發現,造成我三行半的根本並不在於字詞句結構,而是情感思維。

我已經沒有辦法體會到很深刻的那種情感了。

也沒有辦法對別人的深情產生共鳴。

因為情感的淡薄,所以根本找不到最打動人心的那個點。

甚至連最穩定、最綿長的情感,都延續不過三行半。

現在我時常會想,曾經那些文字我究竟是怎麼寫出來的。這不是由於懶惰而形成的退步,而是真正的生理意義上的障礙,就像潔癖症並不是性格矯情愛乾淨,精神病人也並不是因為愛胡思亂想。

它是一種實質性的損傷。

這種損傷在肉體上看不見,可是在生活的每一道紋理,文字的每一劃筆觸之間,它都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你要和它抗衡,你要不認輸,可你根本找不到你的敵人在哪裏,更遑論去打倒它。所以你只能日復一日地嘗試復健,去寫了刪,刪了寫,去不斷地刺激已經藥物麻痺的思維和感情,靠酒精,靠回憶,靠挖過去的瘡疤,你要去問問過去的那個你是不是還活着。

而與此同時,你也並不能確定你是不是真的會有把她找回來的那一天。

可是我是多麼熱愛文字中的那些泥沼一樣的感情。

可是他們説你熱愛的一切最終都會殺死你。

標籤: 雜文 隨筆 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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