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一叢灌木美文

一個人若能以單純的態度待人處世，便能保持喜悦。假如你一笑，單純的人會報之一笑。他們的笑容，一生浮在臉上。像孩子一樣，像花朵在早晨遇到陽光，像農人對着秋收的麥田，與歌星對着觀眾的表情有着本質的不同。

單純的人謙和寬容。他不強求貪求，不責難自己也不為難他人，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單純的人實質上解放了自己的心。單純的人以悠然自在的態度迴歸到生活的本身。

單純本身就是幸福。它是心靈內在乾乾淨淨的一束陽光，無關外在的佔有與欲求。

一

有一個故事是説，一個叫莫拉的人，在大街上找東西。他的朋友看到了，問他，“莫拉，你在找什麼？”“找鑰匙”，他説。“我來幫你找！”朋友説着，也蹲在地上到處找。“莫拉，你記得鑰匙掉在哪個角落嗎？”“我在屋子裏掉的”，他説。“那你在大街上找什麼？”朋友責怪他。“因為街上比較亮啊！”

這真是一個深刻的寓言。現代人已遺失了“自我之鑰”，但卻不回到自己的生活園地中尋找，而汲汲於燈紅酒綠和紙醉金迷中尋找。

人有時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

去一個著名的長壽之鄉，幾位耄耋老人曬太陽。稀疏的牙齒磨嚼蠶豆。灰黑的灶台、裂縫的山牆，是他們身後的背景。同伴站在門前張望着寂寞土路的兩個盡頭，兀自發表感言，這樣的壽命即使送給我，也要考慮是否願意在這窮鄉僻壤消受。

我們是翻了一座山頭才來到這裏的，都氣喘不已，一路上倒是有人稱讚空氣清新，並一致贊同如果能天天翻一次山頭，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肯定會下降。半路遇見一位八旬老人，竟然是剛剛去田裏給孫媳送飯。他的氣定神閒，好讓我們羨慕。

有人就説，我的父輩就是天天這樣走的呀，甚至在我小的時候，也是天天這樣走的呀。可我那時的願望，就是什麼時候才能不要再這樣走。等到我終於可以不再這樣走了，每天出門就有小車坐，又覺得，那種在路上行走的`樂趣再也找不到了，腳板能夠挨着土地走路反而成了奢望。

有時，人的確要為改變生活質量和境遇而謀劃。謀劃到的結果大多是財富或滿足，離幸福仍然很遠。或者説，我們可以謀劃任何事物，卻沒有辦法去為幸福謀劃。

賺錢以及把錢花出去所獲得的，有時只是一種方便。譬如手機，可以讓我們的聯絡更方便快捷；買車，能夠使此地到彼地的行程更為舒適。

而更多的消費行為，是為了獲得某種滿足。這種滿足，三分是對童年未遂之願的填補，比方多吃幾個肉包子，多穿幾件新衣，或像那個朋友，不再天天走崎嶇的山路。接下來的七分滿足，則是被成人社會潛規則支配的慾望填充，其目的是以他人的確認來證明自身的社會地位。就像私家車。一台夏利，其實足夠滿足上下班的出行，但是它怎麼能夠體現你的地位呢，反而讓他人覺得你還不如出租車司機，他們好歹還開着桑塔納。商業社會引導的是以物質財富定論個人地位的價值觀，你又怎麼躲避得開？只有順應潮流，你才能證明自己已經成了某種人，譬如富人、成功人士。於是，你就必須要買上檔次的車。而這個檔次，是本田、奧迪還是寶馬，永遠沒有盡頭。

佔有物質、滿足物慾的快感已然演變成一場流感，在人類社會迅速蔓延。人類不停地攀比與炫耀，不停地自大和爭取別人的誇讚。被滿足的其實只是虛榮，只是幻象，是被物質奴役，與幸福無關。即使生活在富裕的環境中，也快樂不起來。

而本能的滿足，只需一簞食、一瓢飲、一張竹榻。

二

《莊子·應帝王》篇裏，有一則發人深省的故事。北海有一個帝王叫倏，南海有一個帝王叫忽，倏和忽交情很好，經常約定在中間一個帝王渾沌那兒見面。渾沌是很單純的，他們需要什麼，渾沌就給他們什麼，要做什麼都讓着他們。日子久了，倏和忽很感激渾沌，便商量要送個禮物給渾沌。但是渾沌什麼也不缺，因為他知足常樂。最後，他們發現渾沌缺少七竅，為了讓他嘗用美味，分辨美色，於是他們合力為渾沌開竅。一天開一竅，七天後成了兩眼、兩耳、兩個鼻孔和一個嘴巴。結果，渾沌竟然死了。

在這則以象徵式語言表達的寓言裏，倏和忽代表着計較眼前的得失而忽略生命的圓滿，渾沌代表着單純與寬容。當渾沌有了七竅，便有了算計和計較，渾沌便不再是渾沌了。

我想到，為什麼人人都羨慕孩童，自然是因為他們的單純、天真，對人對事懷抱無比的真心與熱忱。生活如在他們頭頂盛開的一朵鮮花。

一個人若能以單純的態度待人處世，便能保持喜悦。假如你一笑，單純的人會報之一笑。他們的笑容，一生浮在臉上。像孩子一樣，像花朵在早晨遇到陽光，像農人對着秋收的麥田，與歌星對着觀眾的表情有着本質的不同。

單純的人謙和寬容。他不強求貪求，不責難自己也不為難他人，不妄自菲薄也不妄自尊大。單純的人實質上解放了自己的心。單純的人以悠然自在的態度迴歸到生活的本身。

單純本身就是幸福。它是心靈內在乾乾淨淨的一束陽光，無關外在的佔有與欲求。

但人們不甘心於單純。哪怕其後果必定是成為富有時代的心靈窮困的“饑民”。難怪，幸福離他們越來越遠。

三

非洲草原上最高大的樹木，綠陰如蓋，枝葉參天，果實豐美，但是，只有將脖頸異化成長頸鹿那樣，才能企及。

那些沒有長脖子的動物怎麼辦呢？一叢叢隨處可見的灌木，高度低，質地單純，不引人注目，甚至也沒有鮮甜的果實，而它為大多數動物提供了可以不太費力就能獲取的食物。它的樸素慷慨，是自然界萬類霜天競自由的基礎，成就了莽莽草原上，各類動物悠然自得、和諧共生的場景。

簡樸離真理近而離虛榮遠。佔有離慾望近而離本真遠。

揹負慾望的重荷，只能讓自己異化。如將幸福簡化為一叢叢灌木，它就會時時不期而遇。但後者需要仰仗性情的清純和禪定的心智，靠內力實現，沒有其他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