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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錯車》古清生美文

《搭錯車》古清生美文

那是一個並不很炎熱的夏天,我在鄂南的大冶縣城乘車,去更南部我們那個山拗上的小礦。記不清是去開一個創作會,還是文友們小聚了,只記得是很晚了,趕的末班車。縣城裏的車,照例是充滿蔗渣、果皮和瓜子的殼,一車的鄉親身上散發出的莊稼人的汗味兒,濃烈而持久。我上了車,在車後面坐下,也大約是末班車的緣故,後面的位置空下不少,便是略帶酒意靠在座上隨着車的顛簸而睡去。

《搭錯車》古清生美文

睡了多久?我在一個叫做棲儒橋的小站被一陣吵嚷驚醒,好像是有一個農婦身上帶的錢不夠車資,農婦是半途上的車,色澤不明的花襯衣上佈滿了泥點,身上混雜着乳腥、泥腥和秧禾青苗的氣息。她翻開了所有的口袋給售票員看,果真是再沒有錢了。售票員大約罵了她一句,引起旁的農人的不滿來。因為大家都是農人罷,所以心有所向。他們把我驚醒了來,我略約改換了一下坐姿,再準備好好地睡上一覺,我是很喜歡在這樣的破車上隨着顛簸而入睡的,這可以為我節省不少的睡眠時間。車再度起動了,磁啦啦啦地喘着粗氣,拼着命地震顫,然後搖搖晃晃地上了路。然而,就在我又要入睡的時候,我感到車子一個急劇的轉彎,朝着我要回去的礦山一個有30度的岔道駛去。我忽然急了,我不由地大聲説,喂,司機,方向錯了,不是朝這邊開,應該朝那邊開。我連喊了幾聲,以至於全車的人都回過頭來看我,我就對他們説,你們看,車子的方向錯了,應該朝那邊開。這時候司機回了下頭問我,你去哪?我説,我去銅山口。我的話一出口,全車人都“轟”地笑了,司機説,你搭錯車了,我們的車不會銅山口,我們是去金山店的,你在下一站下車吧。這話把我從慵懶的睡意中徹底地清醒過來,我是怎麼在暈眩中搭錯了車的呢?我怎麼居然就搭錯了車?無奈,事到如今,我只好聽由着車把我拉到下一站了,但願到下一站就能轉乘上去往我那礦上的車。

老車嘔當嘔當地開到一個赤紅的土坡的岔道口停了下來,司機對我説,哦,搭錯了車的,你在這裏下車吧。我拎着簡單的行李,狼狽不堪地下了車。這個站我至今不知道它的地名,它只是一個土坡上的岔道口,岔道邊,有一個賣肉的肉案,有兩塊肉條招來無數綠頭蒼蠅,人一走近,那蒼蠅“轟”地炸起,羣體發出嗡嗡的聲音,肉業已變了顏色,肥的黃橙橙的,瘦肉呈鐵鏽色。老闆滿面掛塵靠在一顆葉子不多的樹下昏昏入睡。另一側,倒是有一小店,不規則的斷磚砌起的,頂上是黑的油毛氈鋪蓋,砌得不夠方正的窗口可以看到一些很廉價的紙煙、糖果、簡裝的餅乾以及一些只有在鄉下才可以看到的香燭和草紙,還有一張乾枯的荷葉般的面孔……

這時候夕陽向着西邊漸漸沉落,漫天佈滿血色的夕霞。山坡上是一些葉面佈滿塵土的紅薯和高梁,夕霞將它們塗抹上一層玫瑰的顏色。這鄉野的岔道上,沒有行人,也難得見到過往的車輛,那遠去的車,拖着塵土的“黃龍”朝着夕陽越去越遠,漸漸變做了一隻金龜,一個小黑點消失在我的視野。我站在小店的前面,心中期盼着有一輛車從遠邊而來,並且搭上我去上歸途。但是這種期盼實在渺茫,因為黃土大道的'盡頭,久久都不見有車的影子出現。我的心,漸漸地升起一種被流放的失落感。我在這樣一個荒涼的無名小站等待,很遠很遠的村莊的上空,升起了淡藍色的炊煙。一隻野狗悄然地來到肉案前站立片刻,便跑到紅薯地的坡上朝着夕陽莫名其妙地大吠。我該如何地回去呢?我怎麼就搭錯了車呢?黃昏注入我的心中,我在空落裏倍感孤寂。

在這樣的一種孤寂中,我很是害怕時光的流逝,這樣我只有在月夜裏徒步行走數十里山路,或許要走到半夜,走到天亮。我疲憊已極,我是如何地能走那麼遠的路途呢?如是在一個小鎮,那還可以就此住宿,待天亮再走,可是這裏,僅有這樣一個小店,再無人家呵。在難捱的時光裏,我漫不經心地打量這個小店,我發現小店的牆上,貼着一張募捐的告示,是紅紙寫的,極工極美的楷體,也是極誠懇的語言,號召各路好人為竹山村的完小捐款。這個完小,我想是“完全小學”的簡稱吧。告示上寫明,捐上一百元者,就可在功德碑上刻上芳名,永傳後世,功德無量。捐上一千元者,將獨立立碑云云。我想,白天這裏大約還是有一些過客的,不然,何以將這告示張貼在這裏呢?我又想,有人為這個“完小”捐款麼?腦子裏不由地浮現出都市的浮華,浮現出酒宴上文朋詩友的面容,探索着人生種種深奧的話題,而這一刻,那所有的深刻都已不復存在,我感到我此刻才是站在了從未有過的現實當中,我看到一輪薄薄的月亮已經出現在天空……

孤獨的絕望中,我終於聽到一陣隆隆之聲,一輛滿載糧食的汽車從黃昏的鄉野黃土大道上駛來,我心中頓時充滿欣喜之情。我希望這輛車能把我帶走。車果真在岔道口停下了,卻不是為我而停的,那車發生了一個故障,滿面油漬的司機罵罵咧咧地走下車來,鑽到車的底下,查找着車的故障。我於是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問司機能否把我帶走。司機説,你等着吧,如果修得好,就一起走,不過,我只能帶你到棲儒橋。能到棲儒橋去,那當然也是好事,因為到了那兒,總是能夠找到過路車的,即便是沒有車,也是可以沿着公路走的,我的一顆懸着的心,終於地落在實處了。我於是蹲在車旁,給那位司機當起了助手,我甚至想如果自己有一手修車的絕活多好,我便是可以很快地幫司機修好汽車。

夜色是完全的降臨了,遠處有人家的山腰上燈火盞盞,小店裏也亮起了光,守店老人不住地咳嗽,咳得那光芒跳躍不已。路邊的紅薯地上,一隻只螢火蟲交織着飛來飛去,彷彿是一場光芒舞會的開始。哦,車終於修好了,司機用一團油棉紗把手擦淨,登上駕駛樓,馬達轟然一聲響了,好親切好親切的馬達聲喲,它像在我的心中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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