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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北方美文

北方,北方美文

我是北方人,沒錯,我是一個出生在北方的人。

北方,北方美文

我初識人事的眼,映進的是黃沙與矮房,耳裏灌進的是純正的普通話和黃河的濤聲。什麼是“黃埃散漫風蕭索”,我想我懂。黃土高原彌天的風沙磨礪了我的風骨,蘭州大院裏的人們教會了我人情世故,花樣繁多的麪食和琳琅的香料喂大了小小的我,我至今最愛的食物仍是那些白色粉末造就的美味。

那裏有種叫“院子”的大院兒,院子裏住着善良的人,他們並不富有,他們並不清閒,他們忙碌在崗位上,辛苦地生活。他們來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新疆、四川、温州、吉林……各種各樣的口音,卻是一樣的和睦相親。

住在院子裏的人都是租客,在這座城市討一份生活,各自有各自的故事,各自有各自的“難説”,只是我太小,看不見被遮蔽了的傷痕,看不見危險的眼角眉梢綴着的風霜,卻也粗見出些端倪:夜半隔壁忽然響起的哭喊,隔日紅腫着雙眼的阿姨,傍晚癱倒在半路的大叔,每一個日子裏都隱着你我難言的心緒。只是日薄西山後逐漸亮起的暖黃燈火,默默地,將悲傷消弭在昏黃的餘暉裏。“明天會是新的一天。”樓下的蔣奶奶最愛這句話,侍弄着那些並不名貴的花草,撣撣那條藍花的圍裙。院子裏的夜晚格外寧謐,因為在這裏可以安心地閉上眼睛。

小時候最快樂的時間莫過於晚餐,身為院子裏最小的孩子,我自然是備受寵愛的。東啃一口手製的醬肘子,西蹭一碗地道的川味涼粉——我愛吃辣的這一點大約便是這麼來的罷。樓下又傳來蔣奶奶的呼喚,和着芝麻麻花的濃香,附近有一家小小的餛飩店,只有五六張小桌,店面卻出奇的乾淨,那裏有我吃過的最美味的餛飩,每一口都是幸福的體驗;隔界的劉叔叔張羅了一年牛肉麪館,劉叔是回民,永遠戴着一頂繡花小帽,總是笑着往我碗裏多撥幾片牛肉,炸醬麪裏的臊子是更厚實的,泡饃裏的粉條是更多的,醪糟也是更甜的。我就是這樣被天南地北的美食喂大,不是什麼鮑魚熊掌的玉食珍饈,只是再平常不過的尋常家菜。百姓自然沒有米芝蓮大廚般的水準,那些小吃也不是天下絕頂的飯食,卻擁有讓我銘記終生的力量,無可替代。就像傳説中的那晚翡翠白玉湯,乞討所得怎麼敵得過那御廚的手筆,只是那人間帝王與我一樣,吃的是人情,是回憶罷了。而記憶的後來,醬腸醬肘不見了,酸辣的涼粉沒有了,泡菜的陶缸也再也尋不到了……

我,也就這麼慢慢長大了。

説着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吃着地地道道的蘭州面,穿行在北方的大街小巷,在雜亂的集市中迷失,在忽起的沙塵暴裏艱難地回家。恩,我是個北方人。

母親説:我們的家,我們的故鄉,在江南的一個小村。

故鄉?家?我不明白,“家”不是自己待着的地方嗎?江南是什麼地方?它在城南還是城北?小小的我,困惑了。

這個粉白牆壁上印着我的塗鴉的,那邊角落裏堆滿我的.玩具的,和爸爸媽媽一起住的地方不是我的家?不是我的故鄉?咦?什麼是故鄉?

我這般迷茫着,這樣一天天過去的日子裏忽然多了好多不叫“北方”的東西。那把紫砂壺裏流出來的微綠的、略有苦味的卻很香的水,叫做茶,南方的茶。爸爸養在家裏的綠色長葉的花叫做蘭花,來自南方。外婆寄來了一個大大的包裹,裏面有一種叫做“筍乾”的東西能煮出好喝的湯,連樓下的蔣奶奶也很喜歡。包裹的出發地,叫江南,媽媽的那些百試不爽的祛火草藥,也來自江南。

我忽得發現,班上只有我一個是要交借讀費的,只是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筆費用的含義罷了——我只是一個借路的過客,一個過客。

母親不知從何時起開始告訴我“江南”,她説江南沒有風沙,她説江南會下雪,她説江南藏在成片成片一眼望不到邊的森林裏,她説江南被煙雨眷顧,她説江南是最悠然的山水寫意,她説……她説了那麼多,那麼多,江南真的好美好美,那麼像神話裏的仙境,沒有北方砭人肌骨的風,沒有永遠抹不淨的塵土。所以,江南就是我的故鄉?不!

我開始抗拒。父母話裏頻繁出現的“江南”讓我不安,像一頭害怕被母親丟下的小鹿,無頭蒼蠅似的亂跑,“呦呦”鹿鳴填滿悲惘。我們也要像那些醬鴨一樣,不見了嗎?

有一種東西專模而殘忍,它逼迫所有人遵循它的旨意,像一個無道的暴君,沒有人可以逃離,人們稱呼它——宿命。它張狂而無禮,要麼在被驅策着匍匐前進,要麼在它的鐵騎下,零落成泥。多少文人想回家想得聲聲泣血卻只能望着一些村落勾勒出一個故鄉。而我這樣留戀“異鄉”的人,卻不得不歸去了。

我不得不離開了。我不得不離開了。

那一天的早晨寒冷而空寂。沒有告別。這個城市還尚未甦醒。我們一家人縮在出租車裏奔馳在凌晨三點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街燈黯淡。我扒着窗户,看着熟悉的東西一點點逃出視野。火車站總是一個城市醒得最早的地方,熙攘的人羣滋生出焦躁。左顧行人愁眉不展,右盼夫妻欣喜期待,可惜沒有鏡,看不見自己的臉,似乎連想象一下也不能。

火車就這樣隆隆響着走了,毫無留戀地。乘務姐姐們的笑容都是一樣的,沒有感情。是了,火車不過是個出趟遠門的孩子,總是要回來的,它還有什麼可不捨。我就這麼看着,看着城市的輪廓漸漸模糊。

此番回鄉,也許就是訣別。母親擔心我水土不服,便循土法帶了幾大瓶蘭州水同行,權當緩衝。感覺像個斷奶的嬰孩,吮吸盡這最後的乳汁就要斷了與母親最親近的聯繫,離開母乳,去接受世界,這是我的第二次出生?我不知道。水土不服還是沒能放過我,滿身殷紅的疹子癢得讓我發瘋,我的每一寸皮膚都在抗拒,它們排斥這個地方,就像身體本能地排斥不屬於自己的器官,本能地殺死它。而現在,我把自己整個兒移植進了江南。我不知道北方母親是否經歷分娩那撕裂般的痛楚,我只知道我恐懼地,茫然地近乎瘋狂。

聽見了的是江南的吳儂軟語,嗅到了的是竹木的清新,撲在臉上的是細如絲的水汽,我尋不到我的家了,我的北方。

時光如白駒過隙不讓人喘息。我見過了南方的雪,南方的森林,南方的煙雨,南方的山光水色,多美的地方。可在我心裏,我從未忘記北方的那片土地,那滿是黃沙的空氣。

我在地圖上第六次或第六十次尋找,開開合合的門寂寞無聲。我在夜裏第八九十萬次聽到大地的心跳,呼喚我回家的號角。又聽到回鄉前紫砂壺碎掉的那聲“咣啷”散了一地的茶水殘葉像是一場悲劇。水一滴一滴滲入地面不見,似將什麼從我的靈魂裏剝離。

我終是明白故鄉不是血脈開始綿延的地方,故鄉是記憶萌芽的土壤,它比任何地方都多了一些東西:你的血,淚,還有汗水。它因承載了你的人生而價值非凡,你會對它失望,但那種失望正是醫治故鄉的唯一藥方。

沒有故鄉的人一無所有,所幸我有我的北方。

我登上南方的山,望啊望,望不見我的故鄉。我的北方,我的北方……

我的童年盛開在西北的黃沙上,我的青春長在江南的青山白水上。我的故鄉,北方是我的故鄉,南方浸潤我的血脈,我的故鄉。

南風喃,北秋北

我聽見了你們的呢喃。

我的故鄉在遠方,在鐫刻記憶的地方。

不要問我為什麼流浪

我的北方,我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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